撰稿／邹迪康

　　“始终令我难以忘怀的是他们手上戴的戒指，他们在家也有妻儿老小啊。”面对吞噬了19名中国拾贝者的莫克姆海滩，一位英国当地居民掩饰不住他的哀伤。从2001年的“多佛惨案”至今，血的教训似乎从未能够阻止中国非法劳工“前仆后继”地远赴“他乡”。

　　“他乡”真是“淘金”的天堂吗？值得抛妻别子，甚至拿生命去赌一把吗？

　　拾贝者的可怕处境

　　骇人听闻！这是英国各界对此次事件的最常用描述词。英国《卫报》的一位记者评论道：他们简直就是21世纪的奴隶，发生这种可怕的事，实在是英国的耻辱！”

　　在阴冷、灰暗、布满流沙的莫克姆海滩上，遇难者的遗物依然散落在四周：破损的雨衣、湿透的防水长靴、中国食品罐头，当然，最显眼的还是堆成一米多高、盛满鸟蛤的口袋，它们曾装载了多少死难中国劳工的“发财梦”，促使他们能够忍受被别人看来“骇人听闻”的一切。

　　位于英格兰西北部兰开夏郡的莫克姆海滩盛产鸟蛤——作为一种海鲜行销欧洲大陆。随着英国其他相似海滩的相继关闭，大量的拾贝者蜂拥而至，在旺季(年底到次年的夏季)，一人一天所拾数量的价值就能高达上千英镑，去年海滩大旱又使得鸟蛤数量下降，市场价格进一步飙升。巨额的利润让人垂涎欲滴，不少雇工头瞄准了这个市场，急于找到工作的非法劳工便成了他们选择的目标。

　　30多位中国拾贝者每天由包工头用卡车在利物浦与莫克姆海滩来回接送，9小时的“埋头苦干”加上不时的轮班倒，每人每天换来的报酬仅为8英镑，而英国法律规定的每小时成人最低工资就为4.5镑(约63元人民币)，每人3至4袋的“工作成果”随即上缴给包工头，按市场价转手倒卖之后，流入包工头腰包的数目就可接近1万英镑。

　　对一些来自中国贫困地区的人来说，每天8英镑的收入已经具有足够的诱惑力，他们甚至可以置死亡于不顾。“他们疯了，从去年冬天开始就没日没夜地干，有时竟敢在风大浪急的晚上工作，这里涨落潮时间不定，晚上拾贝无异于自杀”，一位当地的老渔民不解地说。可是，这种“不解”在拾贝者眼中则变成了“辛酸的可笑”。一位曾从事此业的徐小姐无奈地解释，为了赚钱贴补家用，为了不让警察发现被遣送回国，他们只能在晚上工作。

　　去年夏天，同样是在莫克姆海滩“打黑工”的30多名中国人，他们的结局是被警察发现后遣送回国。“他们很不幸，偷渡过来往往欠蛇头一大笔高利贷(偷渡英国需要30万元人民币左右)，回国以后没有了收入来源，蛇头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一位深知内幕的当地华人社团领袖说。想要避免“蛇头”逼迫的不幸，拾贝者只能“玩命”工作，其中的19人却因此陷入了更大的、宿命般的不幸——死亡，他们捡拾着自己的“希望”，却不知死神的潮水正向他们涌来。

　　罪恶的黑洞：谁来填补

　　英国全国刑事犯罪情报机构在对严重和有组织犯罪问题进行的年度评估报告中指出，许多人不顾一切想进入英国，他们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那些视生命如草芥的人蛇手中。“我们严格的移民政策为什么还是没有阻止悲剧的发生？”

　　在国人的观念中，两次“偷渡”惨案的目的地都是英国，似乎英国的相关政策非常宽松。“其实，相比其他欧洲国家来说，英国的移民政策算严格的，那些偷渡者已经很难寻求到政治避难”，中国欧洲学会英国研究分会秘书长刘绯认为，很多人对英国的移民政策存在认识误区。

　　在蛇头的“花言巧语”下，很多偷渡客以为长期的严格移民政策反使老龄化的英国急需劳动力，“赚钱”的机会遍地都是；而且，到英国后，“最终被驱逐的可能性仅为四十分之一。在英国申请避难期间，难民即可享受免费住房、健康和教育等社会福利，还可以领取每周约50-60英镑的现金；在6个月以后，即便避难的申请尚未被批准，也可申请工作的权利。”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欧洲室主任张祖谦介绍说，于是，英国成了偷渡者心中的“理想国”，成了蛇头罪恶勾当的“金字”招牌。

　　然而，对于几乎所有的偷渡者来说，从走上偷渡之路开始，“理想国”就变成了地狱。据华文媒体《欧洲时报》调查，英国之行绝对可以称得上一次“炼狱”般的远征(俄罗斯—东欧国家—西欧—英国)，耗时长达几个月，而且是一路用双脚“走”过来。偷渡者在跨国蛇头犯罪集团的严密控制下过着“非人”的生活，蛇头不给食物吃，随意增加偷渡费用，改变路线，如若不从，就难免一顿毒打，女性则时常遭到强奸，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有的蛇头竟强迫偷渡者贩卖自己的器官以弥补费用。

　　经历“九死一生”踏上英国的“幸存者”仍然是当地黑社会的“待宰羔羊”，他们没有任何证件，语言不通，又怕被警察发现，只能甘受压榨。

　　“非法移民问题不只在英国，而且在全欧洲都是一个棘手敏感问题。”刘绯说，“1999年我在意大利作访问时，发现当地也有非法中国移民，他们赖以谋生的小摊被偷被抢是家常便饭，而且只能忍气吞声”。偷渡，不仅使东欧国家成了非法中转站，而且也成为西欧国家(偷渡者输入国)国内黑社会组织生存扩散的温床。

　　一名英国议员一针见血地指出：“偷渡犯罪往往和剥削、毒品走私、抢劫、性等丑恶现象掺杂在一起。”社会秩序的紊乱，使不少不明真相的西欧百姓把所有的罪责都强加于非法劳工身上，认为他们“不但破坏当地的宁静，还抢了本国人的饭碗和福利”，右翼组织借此“壮大”，掀起排外浪潮，令政府头疼不已。

　　更让人心痛的是，非法偷渡者的“避难娘家”——欧洲的华人社区也开始深受其害。一些非法偷渡者由于无法求职谋生，或出于“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心理，便铤而走险，竟然把“主意”打在了同胞身上。

　　去年7月份，巴黎郊区发生一起案件，一中国留学生宿舍被数十名中国男子抢劫，被劫去数本护照、手机、笔记本电脑、数码相机及现金等各类财物，调查结果显示犯罪分子中有几个就是非法滞留者，一时间舆论哗然。欧洲警方和华人越来越不安地感到：“随着街上陌生的面孔越来越多，一向最‘安分守己’的华人社区也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身在异乡的中国偷渡者，有的仍艰难地活着，有的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有的则被罪恶吞噬成了罪恶的一部分。但也许有人正梦想着或正在踏上这条“不归路”，这其中的悲哀不仅仅在于“偷渡”本身，更在于人们只能选择“偷渡”的方式来实现他们无可厚非的“发财”梦。为了避免悲剧的重演，各国政府移民政策的改革、警方合作打击“蛇头”的措施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恐怕还是要解决“贫困”问题，而这又会牵涉到更多的棘手问题。如今，我们必须承认的残酷事实是：“偷渡”现象在可预见的将来还会继续存在。

　　英国莫克姆海滩的居民打算修建一座死难者纪念碑，但它或许并不能阻挡“后继”偷渡者的脚步。据英国BBC报道，又有一批20多名的非法中国劳工在莫克姆海滩边“蠢蠢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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