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杂志驻巴格达记者/李骥志

　　这几天，巴格达的空中除了平日常见的“黑鹰”直升机和基奥瓦“战士”侦察机外，又多了一些军用运输直升机。这些大家伙在低空飞来飞去，似乎在忙着进行新的兵力部署。直升机的隆隆声、清真寺的祈祷声和居民区发电机的噪音组合成伊拉克战后一周年的街头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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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险无处不在

　　驻伊美军已经开始换防，那些在战场上坚持了一年多的士兵终于有机会回国享受“和平”了，刚刚到来的部队遭到了反美武装的迎头痛击。3月24日到25日的24小时内，3名美军士兵分别死于3次伏击。26日，号称“抵抗之都”的费卢杰还发生了面对面的交火，手持自动步枪和火箭助推榴弹发射筒的蒙面反美武装人员与美军海军陆战队员展开巷战。造成1名美军死亡，数名受伤，而反美武装一方则伤亡不明。3月31日，4名美国雇员在费卢杰遭枪击死亡后，又遭到残酷对待，尸体被武装分子拖着在街上示众；美军当天还遭遇路边炸弹袭击，造成5名士兵死亡。最倒霉的是当地百姓，据统计，已经有10多名儿童、妇女和老人在这次冲突中丧命。还有一位为美国媒体工作的伊拉克摄像师也在拍照时中弹身亡，他是今年在伊拉克死于非命的第10名新闻工作者了。

　　一年前，美军靠精确制导导弹在两个星期内摧毁了前伊拉克政权，占领了这个44万平方公里的中东大国。一年后的今天，虽然已经见不到真正意义上的“战场硝烟”，但美国人一直不敢宣布战争结束，反而一再重申“伊拉克仍属战区”，“恐怖分子和前政权残余势力仍在组织反扑和破坏”，“现在每平静地度过一天都意味着将来某一天发生的袭击会更加残酷”。

　　危险普遍存在，不知道哪一天，哪座清真寺、哪个广场、哪个政府机构、哪家电影院或是哪个未知的地方可能会发生爆炸，不知道又将有多少无辜的人丧生。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人们反而更加抓紧眼前相对平静的日子享受相对平静的生活。

　　宣传战仍在延续

　　一年前，虽然萨达姆的军队一溃千里，但是他的宣传战丝毫没输给美英联军。新闻媒体成了双方的另一个战场，真真假假的消息让记者和军事专家摸不着头脑。直到美军占领巴格达，挺进提克里特之后，世人才相信，联军的确摧毁了共和国卫队和40万前伊拉克军队。此后，逃亡中的萨达姆频频在电视上发表讲话，抵抗力量集中的地区时常可见反美标语和抵抗力量重组的告示。但是，随着美军的镇压行动和萨达姆的被捕，反美标语逐渐被呼唤和平、谴责恐怖袭击的宣传画所取代。然而，不可否认，反美袭击没有平息，宣传战也仍在延续。

　　在斋月十四大街南端，十几米高的大宣传板上本来画着宣扬和平、反对恐怖的内容，现在却被黑漆盖上了大部分。我问当地人是谁干的，他们说是“那些坏家伙”。这块小小的街头空地竟然成了联军和萨达姆支持者的舆论战场。

　　据说，这种情况早已不是第一次。去年夏天，原本占据此间的伊拉克前总统贝克尔(1914年—1982年)的全身塑像随着伊拉克境内几乎所有萨达姆的塑像一起被人拽倒，这位伊拉克复兴党“教父”的铁身也因徒弟的祸事而未能幸免于难。此后，美军在这里树起了铁架子，钉上这块约30平方米的大牌子，上面用红色的油彩书写：“为了您的家人和后代的幸福，请向联军提供有关恐怖分子的情报。”标语随后被人涂抹；联军随后重新粉刷，画上了一位伊拉克成年人挽着孩子手臂散步的温馨画面，油画再次被人用墨水覆盖；联军又画上了一名头戴黑色贝雷帽的伊拉克警察的头像，旁边还写着口号；这次，画又被人抹掉了。漆黑的墨迹边缘，隐约可见阿拉伯文：“我们每天都时刻面临危险来保护我们的家园。我们要对付恐怖分子，对付强盗，……”

　　美军巡逻车时而成群结队地从标语牌旁边路过，不知车顶上架着机枪的美国大兵见了被涂抹的标语牌有何感受。

　　伊拉克主要战事结束后，美国主导的联军遂着手培训和建立新的伊拉克警察队伍。美在伊拉克最高行政长官布雷默3月25日说，伊拉克现在已经有超过20万人的武装力量。这支力量主要由伊拉克警察构成，另外还有国民自卫队、伊拉克新军、边防人员等等。在多数伊拉克人眼里，这支队伍虽然良莠不齐，装备远不如美军先进，而且不得不听从美国大兵的指挥，但他们毕竟是伊拉克人自己的治安队伍，是生命财产安全的依靠。不幸，这些新兵也和美军一样成了抵抗势力的袭击目标。据不完全统计，一年来已经有大约400名伊拉克警察在各种暴力事件中死亡。

　　乞讨成新兴行业

　　美军遣散了伊拉克军队，解散了国防部和新闻部，造成了伊街头的百万失业大军。保守估计，失业率虽比去年有所下降，但仍在25%以上，成为恢复安定和改善生活的隐患。不少无业游民索性乞讨为生，于是，既不需要体力也不花成本的街头乞讨成了一个“新兴行业”。

　　在曼苏尔区的一条街道，一个土头土脸的小男孩过来要钱，我跟他聊开了。他今年13岁，就住在附近，是全家最大的孩子，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他父亲在美军占领巴格达期间被美军误伤，双腿残废，母亲就带着两个儿子出来乞讨。正说着，他弟弟也凑了过来，光着双脚，对我说，他们买不起食物和鞋。不远处，一个黑衣蒙头的妇女在十字路口站着。车一停，她就上前乞讨，每辆车只问一次。如果被拒绝就转到下一辆，从不多费口舌。车辆起动后，她就回到原处，如此反复下去。

　　我看着出神，又有一个小孩儿活蹦乱跳地跑了过来，用颇为标准的英文说：“我爱你，中国记者。”原来，他看到了我摄影背心上用阿拉伯文绣的“中国记者”字样。他穿着一双黄色拖鞋，衬着他黑色的脚，很扎眼。拖鞋略大，他就这样拖沓着蹦来蹦去。

　　这时，十字路口的交警把这个方向的车子拦住，让另一方先行。伊拉克的红绿灯系统一直没有恢复，车流白天靠警察维持秩序，晚间靠司机自觉。3个小孩子一看到车停了，纷纷跑过去要钱。有的司机把车窗摇下，递给他们一些零钱或是小东西什么的，也有的人坐在窗子后面笑。有一位司机看到我在拍照，赶忙伸出手掌遮住自己的面容。

　　穿黄拖鞋小孩的哥哥告诉我，他们的父亲病得厉害，没钱看病，10岁的弟弟只好出来乞讨。他自己是建筑工人，但是一时找不到工作，就坐在街边，一边等机会，一边看着弟弟。战前他曾做过出租车司机，但是战后缺钱，就卖了车干起了建筑工人。他说他特别恨萨达姆，说他只给自己的亲信工作机会，不管别人的死活。他只因为说了几句抱怨萨达姆的话，就被警察抓进了监狱，折磨了3年。说着，他挽起袖子给我看胳膊上的烫伤。

　　他弟弟忽然又飞了过来，手里捏了一块刚刚讨到的奶糖，要给我吃，我婉拒了。他把糖掰成两半，分给哥哥。奶糖在阳光下成了泥状，掰开后抻成了的长丝粘在手指上，他赶紧用嘴添干净。哥俩吃着糖，开心地笑了。他对我说，他特别想去美国，因为美国人富有，他在美国乞讨肯定比在伊拉克赚得多。

　　萨达姆只在旧货市场受欢迎

　　巴格达市中心的旧货市场里应有尽有：炮弹壳、手枪套、美国大兵看DVD时扔掉的包装盒、还有张着嘴的旧皮鞋、型号齐全的铁扳手……小商贩们将各种旧货不分门类地在地上摆成摊子。

　　42岁的侯赛因经营着一家有2年历史的小工艺品店。战前，他卖些简易的工艺品和旅游指南，每月收入100美元左右，勉强维持家里的生计。战后，他发现带有萨达姆像的工艺品非常畅销，于是大量收购相关货品。如今，不到6平米的简陋的小店里已经摆满了印有萨达姆像的纸币、邮票、书籍、勋章、画册……他说，美军士兵几乎每天都要“光顾”他的店，购买跟萨达姆有关的东西。他现在月收入500美元，生活宽松多了。

　　侯赛因战前与萨达姆的便衣警察没有什么纠葛，战后跟美军也没什么矛盾，他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但是，还是担惊受怕。他说，以前，他不敢跟外国人讲话，怕伊拉克情报人员把他带走；现在他下午早早就收拾店铺回家了，怕碰上武装袭击或遭到强盗抢劫。

　　侯赛因说，他的存货还够卖一年，卖完后，形势就不好估计了。也许萨达姆纪念品还会继续流行，也许他还得重新经营旅游商品。但不管怎样，前提是要有稳定的社会治安。他说，如果美国人走了，社会还不能恢复稳定的话，就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顾客来他的店里买东西了。

　　我问：“你认为社会治安什么时候能够恢复？”他指了指身边刚刚读大学的儿子说：“等他到我这个年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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