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什连任与美国人的帝国梦

布什与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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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巍

　　11月2日对布什来说，是一个彻底的胜利：他不仅赢得了连任，而且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总统，不再是一个连英语文法都不过关的卤莽的德州农夫。可以想象，从此之后，当初嘲弄

他的文法的人无法再将幽默继续下去，倒是他们显得无聊了，因为这些人除了善于说些俏皮话外，在历史判断力上表现出的是惊人的幼稚。

　　他们把自己的好恶误当成大多数美国人的好恶，因此只乐于搜索布什的笑料，把布什塑造成一个低智的、卤莽的形象。这倒没有什么，关键在于，连他们自己也开始相信自己想象出来的这个形象的真实性。

　　至于布什在大多数美国人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这些本来非常聪明的人却不怎么在意，或者视而不见。一个国家的领导人能够获得哪怕30%国民的支持率，就已经相当不错了。但布什自出任总统以来，支持率一直在50%以上，在“9·11”后一度高达70%。

　　拒绝克里，拒绝欧洲

　　被布什“单边计划”惹恼的欧洲人为了显示自己的文学教养，把他的每篇讲话都当作小学生的作文来对待。殊不知，这恰恰激发了大多数美国人的爱国主义和反智主义。

　　欧洲人当然希望克里当选，好与一个奉行多边主义的美国政府平等交往，但当美国人把克里当作是欧洲以及其他一些国家暗中接受的候选人时，克里的处境其实更不妙。通过拒绝克里，美国人就可以狠狠地回击一下欧洲。

　　此外，克里还像是一个知识分子。这对他也不是好事。对知识分子的反感，作为一种大众情感，早就渗透在广袤的中西部和南部的美国人心中。几百年来，反智主义在美国呈现出的地理分布，可以作为划分美国政治地图的一个依据。

　　在美国东北部海岸地区（新英格兰及其附近地区）和西海岸地区更像欧洲，大城市和知识分子集中，流行的是自由主义和左派情感，是民主党的大本营。在这两片窄长的地区之外，是广袤的中西部地区和南部地区，那里散布着大量的中小城镇和大量的非知识分子人口，风气和头脑更加保守，是反对堕胎、禁酒、排斥外来移民的那些政治团体的基地，也是共和党的大本营。中西部和南部的人把自己看作是真正的美国人，向来对海岸地区的同胞表示反感。当年，麦卡锡的支持者就主要来自这些地区，而麦卡锡本人则把海岸地区的人鄙夷地称为“道德颓废”的“鸡蛋脑袋”。

　　投票的分布惊人地重复了麦卡锡时代的特征：广袤的中西部和南部地区成了共和党的天下，而狭窄的东北部地区（海岸地区和大湖区）和西海岸地区则支持民主党。布什能在中西部和南部取得如此的成功，不仅因为他是德州人，还因为他太像中西部和南部地区的美国人：固执，保守，强硬，宗教情感浓厚，缺乏精致的文化教养等等。他的反对者讥笑他实际上就是在讥笑中西部和南部地区的人，仅此一点，就足以唤起这一广袤区域人群的集体反感。

　　在2000年的大选中，戈尔一开始似乎稳操胜券，但在大多数美国人心目中，他更像一个书生气的大孩子。他最终输给有“德州牛仔”之称的小布什之后，本来光洁的脸上突然蓄起了络腮胡，这使他显得很滑稽，离白宫更远了。

　　克里的不幸在于他不仅是民主党人，而且在于他是东海岸人，也就更像是一个欧洲人。但欧洲人没有投票权，而东西海岸有限的州又不足以使他获得更多的票。

　　经过四年的训练，布什现在更像一个总统，他表情自信，步伐坚定，目光从不游移。他的发音更美国味，而且话里暗藏机智，当他说“克里参议员会同意这一点”时，听起来完全是一个总统对一个参议员说话，而非另一个总统候选人。

　　加州的民主党支持者曾经喊出“ABB”的口号（Anybody But Bush的首字母简写，意为“除了布什，谁都可以当总统”）。这句攻击布什的口号，对克里的伤害更甚。既然除了布什谁都可以当总统，那就不一定非得是克里了。民主党推出克里作为总统候选人，却又说“谁都可以”，这充分体现了民主党的尴尬，它甚至推举不出一位它认为惟一可担总统大任的候选人。

　　帝国，一个昂贵的梦想

　　布什像是一头从德州牧场闯入政坛的公牛。他不像克林顿那样精通权术，也不够文雅，但却率直得很，他用显得粗糙和生硬的英语表达出来的帝国梦，投合了大多数美国人的历史想象力。自苏联瓦解后，帝国的意象就进入了大多数美国人的想象，但谁也不敢把它公开表达出来。聪明的克林顿在行帝国之实时，仍不忘打着自由和民主的旗号。

　　布什却敢于大声说出其他美国人想说而不敢说的那个梦想。除了美国人，谁都不会喜欢这个梦想，因此布什刚进白宫，就遭到来自世界各国的指责和奚落，不久就遭到基地组织的迎头一击。

　　如果没有拉登的提醒，作为总统的布什可能根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释放自己的精力。飞机撞击世贸大厦的恐怖景象，使他产生了一种历史使命感，把他一下子推进了美国历史，而这种历史使命感如此应和大多数美国人的帝国梦，以至9月11日从德州农场匆忙返回华盛顿的小布什意外地发现，他被推到了中心，被授予了巨大的权力，完全可以把牛仔的风格尽情发挥出来。于是，帝国不再是一个梦，而落实为一个计划，封面上写着“单边主义”。

　　当布什对美国人说“美国现在更安全了”时，谁都得承认这一点，尽管世界并不因此更安全。但大多数美国人（中西部和南部的美国人）并不特别关心世界是否变得更安全或更不安全了，只要能把不安全的东西阻挡在美国边界之外就行。美国对一些国际条约（如《京都议定书》等）的漠视，也体现了这个国家对世界安全的态度。对大多数美国人来说，当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由美国制订时，那么美国就没有义务服从这个世界。

　　单边主义的物质基础是强大的国力和武力。如果一个国家的力量与其他国家不相上下，就会出现力量制衡格局，出现竞争和妥协，而这也恰恰是民主制度的基础。自苏联瓦解后，在国际秩序中不再存在这样一种制衡力量，美国成了惟一的世界超级大国。

　　在这种情形下，那些曾经作为制衡时代意识形态工具的民主、自由观念就显得没有太大用处了，帝国并不需要一套堂皇的理论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帝国是一种欲望，是一种赤裸裸的力，是生长在一个处于力量顶峰的国家内部的梦想。而布什碰巧表达了这种欲望。

　　这个世界上，希望布什连任的国家，可能只有以色列、日本和俄罗斯等为数不多的几个。以色列和日本希望布什留在白宫，因为不太在乎世界舆论的布什政府会在以色列遭到谴责之际帮忙解围，日本则可以借助布什的亚太政策在军事上走向复兴。但俄罗斯就匪夷所思了，尽管在几个月后布什可能还会邀请普京去德州庄园打

　　布什再度当选后，那些曾经暗中指望布什落选的国家陆续向布什道贺，尽管这会使它们在世人面前失去面子。可以想象，几个月后，当这些国家的领导人参加布什的连任典礼时，肯定极不自在，因为他们在祝贺一个他们一直在冷嘲热讽并希望甩掉的人。

　　这些都不重要。美国人自己决定谁当他们的总统，他们的帝国梦造就了布什。

　　但帝国梦可能将使共和党失去下一次竞选，因为这是一个昂贵的梦：为了维持一个帝国，美国将不得不耗费巨大的政治成本和经济成本，直到它再也承担不起。

　　四年后，美国有可能像1970年代那样再度经历一次全球战略收缩，从而产生一种有利于民主党东山再起的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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