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省新奥尔良灾难:军方营救迟缓造成巨大伤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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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9月08日11:31 南方周末 | |||||||||
一场飓风,以及随之引发的洪水。美国南部受灾,失踪者数万。我们对大洋彼岸人民遭受的巨痛感同身受并深表同情。在这危难时刻,许多国家伸出了援助之手。9月3日,中国政府宣布向美国提供援助。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灾难,里边不仅有许多值得美国总结的经验教训,也值得全世界人包括我们在抵御自然灾害时吸取。因为我们的国家也是自然灾害频仍的国度。
□本报记者 由珊珊 李盛 《圣经·创世纪》开篇明言: 神说: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神称旱地为“地”,称水的聚处为“海”。 1718年,法国殖民者吉恩·巴普堤斯不顾工程师有关洪水威胁的警告,指着密西西比河口、墨西哥湾和庞恰特雷息湖之间低于海平面的地带说:这里要有一个城市。 这个四面环水的城市,就是新奥尔良——“卡特里娜”飓风扫过时,美国受灾最严重的城市。 飓风扫过 2005年9月4日清晨,睡梦中的张晓(化名)被记者的电话吵醒。他愣了片刻,完全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已经脱离了那片浑浊的水。 9月3日,新奥尔良大学化学系研究生张晓和另外四个同伴被直升机从已变成一片汪洋的校园里救走,在机场搭客机转移到得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市。在机场,张晓还邂逅了新奥尔良大学的另两名中国同学和一位来自中国香港的教授。 曾经的城市被淹没了,曾经的校园被淹没了。 五级飓风“卡特里娜”8月25日就来到美国,首先袭击了东南部的佛罗里达州,造成11人死亡,100多万户家庭电力供应中断。 8月26日,美国国家地理空间情报局向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提供了100张图片,显示飓风途经区域的医院、警察局、高速公路和学校的位置,帮助他们安排救援。 27日,密西西比州州长赫利要求所有居住在墨西哥湾沿岸的居民于28日迅速撤离。 27日深夜,新奥尔良市长雷·纳金请求市内全部48.5万居民疏散:“请大家注意,这不是演习,而是真事。” 28日,阿拉巴马州政府要求所有海滨和低海拔地区居民撤离。 美国总统布什也提醒“卡特里娜”经过地区居民迅速前往安全地带。同时,他宣布路易斯安那州和密西西比州进入紧急状态。 新奥尔良市长雷·纳金下达强制令,全城所有人紧急撤离,并提供10个避难所给不能撤离的居民。市政府将市内最大的圆形体育中心“超级穹顶”辟为避难所。 强制性疏散,在美国并不常见。“卡特里娜”将带来的毁灭性破坏,显然已在联邦、各州和新奥尔良市政府意料之内。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听从指挥。张晓和他的四个同学,也选择留下,“只有我的同伴张贺和侯燕夫妇有车,可他们说太累了,不想开车。” 8月29日,“卡特里娜”在美国南部墨西哥湾沿岸地区登陆。新奥尔良防洪堤发生两处决口,城市洪水泛滥,80 %的市内建筑被洪水淹没。 张晓此时才明白,他们的大意可能酿成恶果。 8月29日凌晨,风雨大作,宿舍楼里全部断电。为安全起见,张晓和另一中国学生陈家俊挤到了位于三楼的侯燕和张贺夫妇宿舍里。直到下午1点,狂风才逐渐平歇。手机仍有信号,张晓给国内的家人和在新泽西州的妻子打了电话报平安。 回自己宿舍检查时,张晓发现屋顶被风掀起个半平米左右的洞,他匆匆整理了必需物品。这时,一楼已经开始进水,水位上涨迅速。更让他们惊惧的是,所有人的手机都断了信号。 学校宿舍楼,成了汪洋中的孤岛。 张晓的黑人同学Eris是电影专业学生。他在水位上升之前就带着摄像机离开了学校,向警察借了一艘小船,开始往返于城市各处和学校宿舍。他拍摄的画面成了张晓了解外界消息的媒介。除此之外,张晓和同学们终日围坐在收音机旁。新奥尔良市所有广播电台都采用了统一调频,广播里充斥着人们被困和绝望呼救的信息。 “超级穹顶” 一所地势较高的教学楼被辟为避难所,楼内还有一台发电机。张晓透过窗户,看到人们络绎不绝聚到这里。开始尚且秩序井然。可随着人数急剧增加到数千,情况变得混乱,据说发电机也停止了运转。水和食物的缺乏使高温煎熬下的难民涌出避难所,在学校所有未被水淹没的地带寻找食物。 学校外的情形更为恶劣。临时避难所 “超级穹顶”体育馆被形容为“人间地狱”。里边的的空调系统无法启动,2.5 万灾民拥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臭气。体育馆医务室职员警告:“马上就会爆发痢疾。”灾民每天只获发两瓶瓶装水,食物严重缺乏。 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幸存者木然地坐在死尸中间等待救援。一名中年男子随身财物全部遭窃,歇斯底里高喊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许多人痛苦呼喊:“我们就像动物一样生存!这是美国吗?我们还是在美国吗?” 在有限的生存资源的面前,在濒于死亡的特殊环境下,人性的恶似乎得到了不加节制的张扬。体育馆内随处可见斗殴,有人被强奸,有人被割喉,骚乱不时发生。 在容纳了1.5万到2万灾民的另一避难所——新奥尔良会议中心,军方直升机几次想降落到空地上分发食品和净水,蜂拥而来的人群却让直升机不得不从高处扔下救援物资。一个士兵痛心疾首:“这情形让我想起非洲饥饿的难民。” 一个灾民摇头叹息:“这里已经变成了地狱,每个人都必须为生存而战斗。” 从8月30日起,饥饿的灾民开始走上街头,抢夺商店里库存的水和食物。一名叫佩恩的男子对媒体坦白,他曾和其他人四处搜找食物。“我们冲进一道侧门,踩过6具用布掩盖的尸体,翻出了罐头豆、水果、汤和瓶装水。”抢夺逐步蔓延,流氓团伙打劫并四处纵火。这时,警察部队不得不分成两股,一股救人,一股维持治安。 新奥尔良市警察局长坎帕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泪流满面。从“卡特里娜”来袭至今,该市所有警员都24小时工作。 “他们的家毁了,亲人也失散了,可他们还在外面终日奔波!” 一名警察无奈地说:“我想人们抢劫是因为家里的食物已经吃光。”本该依靠警察救助的人,却为生存所逼,成了警察要面对的暴徒。长时间的劳累和不愿意把枪口对准灾民的痛苦,摧垮了许多警察。该市1500名警察中,有200人放弃了岗位,2人自杀。 新奥尔良市长纳金曾号召有行动能力的难民穿过附近的克莱森特城到西岸高地躲避。但当人群走到必经之路格瑞特纳堂区时,当地居民带着猎狗和枪阻挡队伍行程。他们说:“我们要保卫家产。” 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和信任,在那一刻,崩塌了。 纳金流泪感慨:“人就是这样。有人看重财产,有人看重生命。” 温暖在人间 抢劫和枪战的消息不时传来,打消了中国学生张晓乘坐黑人同学Eris的小船前往避难所的念头。好在屋内储藏的食物和水足够四人维持生命。 第四天的时候,Eris从水中救起了一个已饿了四天四夜完全昏迷的人。Eris把他带回学校,背他上了三楼,拿出自己的食物和水来喂他。这一幕,让张晓久久不能忘。 并非所有人都和抢劫的暴徒一样丧失理智。Eris的故事在新奥尔良各个角落上演。除却灾难带来的创伤,更多人也体尝到了人性善良和温暖的一面。 自愿加入救援队的罗伯特·布兰克曾在一座桥上看到50人被困,已断水断粮两三天。最先到桥上避难的一名男子正在组织人群腾出更多空间,以便更多在水里的人能攀到桥上立足。救援开始后,他坚持让别人先上救生艇。直到日暮,当天最后一班摩托艇离开时,这人还孤零零立在桥上。 看到众多渴望联系家人的人们,移动通讯公司T-Mobile决定提供免费电话。两天里,有1500人在营业部门外排队等候。人们一个接一个含着眼泪接过电话。有位母亲坚持让从新奥尔良打来电话的女儿把话筒递给T-Mobile 职员,为的是说声“谢谢”。很快该营业部发电机用尽了所有的油,电话通讯被迫中断。 安妮·拉尔菲斯在互联网上贴出公告,详细描述了自己停在市内的汽车的特征和车牌号,希望“有需要的人赶快到那里开我的车逃出来!我的车后座连着后备箱,把它拆了,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出来!” 9月4日,肖恩·潘——这个曾自己出钱在报纸上登反战广告,亲自进入伊拉克抗议战争的著名演员,也加入了救助队伍。他开着自己的摩托艇,在被大水淹没的建筑间穿梭,寻找生还者。 寻找同胞 在飓风来临前,中国驻休斯敦总领馆即与华人华侨、学者、留学人员及中资公司取得联系,提醒应对注意事项,开通应急热线。 中国驻休斯顿总领事馆救援热线的值班工作人员马林英告诉记者,现在总领馆已与大部分学生取得了联系。但是现在整个新奥尔良正处于戒严状态,不允许外部的人进去。“从国内打过来询问的电话很多,因为现在新奥尔良的通讯中断,所以很多家属打到我们这边来寻人,我们也根据他们提供的情况来寻找失踪的人。” 总领馆的汪领事在9月5日刚从达拉斯避护站回来,他说领事馆现在派人到各个避护站,寻找撤出来的人中有没有中国人,也把带去的救援物资分发到当地的华人组织。“领事馆一共派了三批人员去到新奥尔良,但前两批都被阻止,只能在周围的地区查看情况,第三批今天刚出发,主要的任务就是尽量能够进入灾区,查看真实的情况。新奥尔良目前还没有公布死亡的人数,所以也无法得到中国人遇难的情况,但从今天的报道来看,据说是城里面的人都已经撤离了。”截至当地时间9月5 日10时,尚有10余名中国公民下落不明,总领馆一边加紧搜寻,一边敦促美方在灾区搜救我国公民。 等待,等待! 这里的居民永远忘不了收音机里传来的最震撼人心的呼救:“我们全家都在顶楼。水已经淹到脖子了。请来救我们!救救我们……” 美国国内媒体广泛批评对灾区黑人的种族歧视使联邦政府轻视了救灾。但新奥尔良市长纳金认为关键的不仅是种族问题,还有阶级问题,“富人有办法逃走,穷人没有”。 新奥尔良是美国最贫穷的城市之一。据《纽约时报》统计,未撤离城市的绝大部分是穷人、文盲、残疾人、老人、孩子、与世隔绝者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一辈子的人。新奥尔良的人口中,28%处于贫困线以下,而美国的平均数是9%。此外,有5万个新奥尔良家庭无力拥有汽车。飓风来袭正值月底。贫困人口的救济金一般都在月初到达,而等待救济金的人们舍不得离开。 现在对防灾救灾的全盘检讨还为时过早。但从美国媒体报道看,该反省的地方似乎各个环节都有。 新奥尔良市长纳金的强制撤离令在8月28日星期天清晨才发出,此时飓风已开始肆虐。纳金辩白说,他必须在星期六首先咨询市政律师,他是否有权发出强制撤离令。 纳金也有责任为难民建立避难所,并准备充足的食物和水。但“超级穹顶”和市会议中心的食物储备、生活必需品和药品严重不足。市长甚至没有为每个避难所配备医护人员,避难所里也根本没有医疗区。 路易斯安那州州长布兰科直到8月31日才匆忙和周边几个州达成州际互助合作,拖延了对灾情的处理。布兰科可能没料到经常伴随洪灾出现的市民骚乱,国民警卫队没及时部署在新奥尔良各处,城市在严重警力不足的情况下一度陷入无政府状态,骚乱持续恶化。 而联邦政府直到灾情发生数天后,才惊醒般投入行动。专门负责应对突发灾难的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局长迈克·布朗事后承认,直到9月1日,他才知道新奥尔良会议中心有15000人在缺水缺粮的状况中等待救援。 9月2日,布什在公开声明里承认美国政府在救灾工作中存在不足。他也指出了地方政府的救援不力:“新奥尔良许多灾民根本得不到必要帮助,这是不可接受的。” 州政府和联邦政府的工作明显出现了断层。布兰科解释说,她有很多法定程序要走。布兰科和布什所说的“齐心协力 ”难以实现。 纳金感叹,“我上面的领导太多了,州政府和联邦政府互相推诿。我跟总统说,如果州政府不能承担责任,那你把这事管起来吧。但现在看来,效率还是很低。” 9月2日,布什政府向布兰科发出备忘录,要求由联邦政府接管新奥尔良大撤离,并统领所有当地警力部队和州国民警卫队,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团结州长和市长的力量,并减少其间的官僚环节。路易斯安那州官员经过一夜商讨后拒绝了联邦政府的要求,“如果他们现在从地方接管一切,就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地方身上了!” 布兰科立即采取行动确保自己的独立。她为飓风受难者创立了基金,并聘请了克林顿时期的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署长詹姆斯·李·维特担任救灾顾问。 美国是联邦制国家,各州拥有较大权力。州政府的官员由各州自行选举产生,联邦政府无权任命州长或州级官员。联邦和州并不是简单直接的上下级关系。这样的关系,也许从客观上影响了救援行动的迅速执行。 在美国,非常时期维护社会治安和抢险救灾由州政府领导下的国民警卫队完成。而军队的调动需要由州长向联邦政府申请,调用军队难免严重滞后。 就是这样在各种磕磕碰碰中,救援工作艰难进行。 9月1日晚,美国参议院批准105亿美元的救灾款。 海岸警卫队、美国空军、运输部门、各州全面动员,调派人力、物资和交通工具,前往赈灾。 9月3日,张晓和Eris作为新奥尔良大学最后一批被困灾民,被美军直升机接走。那天的新奥尔良机场,到处全是人,“仿佛春运时候的中国火车站”。 “我想回家” 一直关注新奥尔良的美国人艾历克斯·费尔德斯坦在博客上质问:“飓风在迈阿密登陆后,政府就应该对整个墨西哥湾进行救援准备。可医疗船‘USSComfort’为什么8月30日才北上救援?”而另一艘美国海军医疗船在9月3日才起航。 虽然在联邦政府调动下,军方已全力出动加入救援,但由于准备不足和营救迟缓造成巨大人员伤亡。同时,就在“卡特里娜”袭击美国之前,美国各主流媒体曾广泛提出警告,新奥尔良市的防洪大坝难以抵挡任何一次强烈飓风袭击。现在一语成谶。 从建成之日起,这个城市就一直在和水做斗争。据《纽约时报》报道,1998年,美国参议院授权工程公司对新奥尔良抵御5级飓风的能力进行研究改造。但仅研究到3级飓风时,财政预算突然紧缩。2004年,科学家发现新奥尔良及其防洪堤正在下沉。 今年,联邦财政砍掉了对新奥尔良7120万的投资,修缮大堤已不可能。很多人认为,这笔钱被用于伊拉克战争。 现任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局长的迈克·布朗是被诟病最多的人之一。早在去年,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就对新奥尔良居民进行了一次模拟飓风及洪灾演习。但真的飓风来袭时,该局表现得近似毫无经验。从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到该市的紧急措施官员,没人注意大堤情况。接到市民报告城市水位不断上升时,一切都太迟。 就这样,在强大得不可知的自然力量面前,人和人所创造的一切不堪一击。 截至发稿时,当地救灾工作仍在紧张进行。几天前,一个小男孩在避难所外接受媒体采访时道出了所有灾民的心声。当记者问他最想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时,这位倚在父亲怀里的黑人男孩眼神里流露出难抑的悲伤,抬起头沉静地说:“I want to go home !”是啊,“我要回家”,我们都要回那温暖的家。愿新奥尔良人民早日战胜灾害和伤痛,回到自己的家园。 (实习生廖云娜对本文亦有贡献) 相关专题:飓风卡特里娜袭击美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