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警察与核推销员:巴拉迪和他的国际原子能机构

　　我们是看门犬，但不是没事乱叫的狗，当我们看到危险的时候就是会叫，以此发出警报。我们越早发出警报，国际社会就会越有效地进行干预，解除危机。这是我们的职责之一

　　12月9日，即使是在得知获奖的两个月后，穆罕默德·巴拉迪(M o h a m e d E l B a r a d e i)在奔赴挪威领奖的途中，依然像孩子般难掩内心的喜悦：“自从获知得奖以来，我和我的机构感觉好极了！”

　　10月7日，当在挪威奥斯陆的诺贝尔委员会宣布今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为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和其总干事时，远在奥地利维也纳，一位63岁的光头埃及老人通过家中电视直播得悉这一消息后，立刻又惊又喜。巴拉迪后来描述道：得知获奖后就像一支强心针，给我和我的同事一个强烈信息：“继续做好工作，不偏不倚”。

　　诺贝尔委员会在解释IAEA和巴拉迪获奖的理由时称，IAEA及巴拉迪竭力防止核武扩散，确保核能只作和平用途，贡献“无可估量”。

　　“这个奖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个惊喜和鼓励！”12月8日，国际原子能机构女发言人梅莉沙·弗莱明(MelissaFleming)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

　　与核共舞二十年

　　巴拉迪1942年出生于埃及。1964年,从开罗大学法学院毕业后,年仅22岁的巴拉迪进入埃及外交部工作。1984年,已积累了丰富的外交经验的巴拉迪进入IAEA 秘书处。1997 年12 月1 日，巴拉迪接替布利克斯担任IAEA总干事。2001年和2005年，两次获得连任。

　　63岁的巴拉迪身材高大，戴着大眼镜，上唇留着浓浓的胡须。他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是办事严谨、不苟言笑，是个严肃、独立、不轻易妥协的“倔”老头。当他要写一份讲稿或一篇文章时，这名老练的法学家会让同事依次传阅草稿，直到每个词都恰如其分——有时甚至会修改25稿。

　　“他在政治上十分敏锐和谨慎。”蒙特利尔研究员、核扩散专家诺瑞斯·施因曼说，“他知道一次失足就会极大地损伤国际原子能机构。”

　　长达40年的外交生涯将巴拉迪“锤炼”成了一名资深外交官。他工作勤勉、处事公正、自律甚严。这些性格似乎和国际原子能机构的工作性质相吻合。

　　围绕核问题的国际斗争尖锐复杂，核查往往成为政治势力角逐的焦点。巴拉迪身处是非之地，在矛盾的旋涡之中游刃有余，并不容易。对此，巴拉迪解释道：“因为我大部分时间生活在西方，又有另一部分时间生活在东方。这让我更容易从两方面的视角去看待问题。我了解发展中国家，也了解发达国家。”

　　实际上，巴拉迪还深谙台上与台下工作的技巧，在坚持原则的同时，十分懂得外交舞台上的妥协之道。在国际会议上，当某位阿拉伯国家代表的意见与他相左时，他会坚守己见；会议结束后，他则会把这位代表拉到一旁，用阿拉伯语进一步沟通。许多阿拉伯国家的代表表示：“巴拉迪是自己人，值得信赖。”

　　巴拉迪在倾听别人发言时谦虚而有耐心，做出决定时则坚定而有原则。巴拉迪的妻子爱达·卡切夫是维也纳国际学校的一位幼儿教师。巴拉迪曾说：“在国际事务中，50多岁的成年人有时就像3岁的孩子。因此，我得像爱达管理她的学生一样和他们打交道。”

　　巴拉迪始终认为，IAEA最理想的工作状态应该像一只天鹅，优雅地浮在水面上，悠闲适意；水底下它的双脚却在不断划动，平衡各种力量。

　　梅丽莎说：“如果没有巴拉迪，各个成员国间的利益根本无法协调。”

　　旨在加速扩大原子能对全世界和平、健康和繁荣的贡献的IAEA成立于1957年10月，总部设在奥地利的维也纳。目前，这个机构已经有35个成员国。IAEA费用来源包括各成员国按分摊比例交纳的会费(常规预算)和自愿捐款，2004年机构常规预算为2.685亿美元,成员国向技术合作基金自愿捐款的目标为7475万美元。中国交纳会费及自愿捐款的比例均为1.457%。

　　“核警察”

　　冷战结束后，核危机并没有随之消除，相反，似乎每一个处在地区冲突中、有安全忧虑的政府与组织，都可以找到制造核武器的理由。大大小小的核计划在秘密地进行中，用国际条约、技术监督、集体制衡构成的“核门槛”受到严重挑战。此时，担任核查工作的巴拉迪和其领导的IAEA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

　　在核查伊拉克是否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时，IAEA对伊拉克翻箱倒柜、掘地三尺，不让一丝可疑核活动迹象遗漏；核查伊朗核问题时，IAEA对伊朗的核活动穷追不舍；面对朝核问题，IAEA核查人员被朝鲜彻底赶出来之前，目的在于监视朝鲜封闭了的核反应堆，确保其不碰已经置于冷却池里的核废料棒。

　　媒体常用“看门犬”来形容IAEA以及巴拉迪所扮演的角色。对此，巴拉迪毫不介意：“我们是看门犬，但不是没事乱叫的狗，当我们看到危险的时候就是会叫，以此发出警报。我们越早发出警报，国际社会就会越有效地进行干预，解除危机。这是我们的职责之一。”

　　“核推销员”

　　然而IAEA的另一个职责却由于连续的核危机而常常被人们忽视，即推动民用核能的发展。巴拉迪表示：“我们还扮演另一种角色，类似于慈母。我们确实帮助过许多国家合理利用核能进行发电、治疗癌症、提高农业产量、帮助许多国家合理利用地下水，等等。”

　　“诺贝尔委员会一定是看到了IAEA的双重角色：一方面IAEA像一位操心的母亲处处确保核能在社会经济发展方面发挥了民用的作用；另一方面，IAEA又像一位严格的老师，时时提防某些国家把核能用于军事领域。”巴拉迪这样解释道。

　　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常务副院长沈丁力说，由于核技术的特点和国际制度的设计，他们既要促进核能的和平利用，又要防止核能的非和平利用。核能具有独特的双用性，其和平利用与非和平利用完全取决于核能释放速度的快慢。

　　“将上述两个使命糅合在一起，产生了特别的后果：IAEA既要保障各国获得民用核能的权利，又得提防《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下的“非核国家”利用核能双用性发展军用核计划的可能性。鉴于对IAEA要求的内在矛盾，巴拉迪和其机构是吃力不讨好。”

　　IAEA的这一职责也使国际社会有声音表示对IAEA和巴拉迪的获奖不满。法国反核团体Sortirdu Nucleaire(远离核)称，IAEA在防止核武扩散的同时，推动了民用核设施，印度、巴基斯坦及以色列等国家因而有了制造核武器的条件。

　　国际绿色和平组织发言人称赞巴拉迪阻止中东地区核扩散的工作同时，批评国际原子能机构角色矛盾：“既是核警察，也是核推销员”。

　　“我认为巴拉迪博士在确保核能用于非军事领域方面带领IAEA赢得了国际社会的支持，”对此，梅莉沙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表示，“IAEA和巴拉迪博士的努力使许多国家，尤其在亚洲和东欧，对民用核能的态度有了新的转变。”

　　“我们保持了公正”

　　巴拉迪在三个任期内经历了三次核危机。最先让巴拉迪成为焦点人物是伊拉克武器核查，因为他带领的IAEA是承担核查任务的主角之一。这场核查已成为是否应对伊动用武力的关键。

　　2002年下半年起，美英就相继指责伊重新开始核武器计划，并且向联合国武器核查小组出示了伊拉克秘密发展核武器计划“证据”。同年，美国总统布什也对安理会说，伊拉克曾“几次试图”购置高强度的用于制造核武器所需的浓缩铀的铝管。美英以这些“证据”为幌子，执意要对伊动武。到2003年3月初，美国在海湾地区已经屯兵25万之众，并期望以萨达姆政权抗拒安理会决议和联合国核查、非法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理由，获得安理会对伊拉克动武的授权。没想到就在此时，巴拉迪却“唱起了反调”，2003年3月7日他在一份提交给联合国安理会的报告中，对美英的证据提出了质疑，并称伊拉克没有发现核武器计划，要求安理会将核查时间再延长“数月”。

　　不仅如此，针对美国指责伊朗以“和平利用核能”为掩护秘密发展核武器并声称对伊采取制裁措施，巴拉迪表示了坚决的反对，并称在没有找到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对伊核问题采取冷处理是最为明智和理智的做法。朝鲜核问题上，巴拉迪主张在实事求是核查的基础上和平解决争端，反对美国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使用战争和其他强制手段。

　　巴拉迪和美国接二连三唱“对台戏”难免引起了对方的不快，而这种情绪很快反映在巴拉迪在谋求第二次连任时。尽管巴拉迪业绩显著赢得了国际原子能机构35个成员国中的多数的支持，但美国拒绝支持他连任，并不惜运用窃听手段，企图搜集不利于他的“证据”。对此，巴拉迪表现平静但也不无抱怨：“我没有任何工作上的秘密交易需要隐瞒。但当你意识到自己不能跟妻子和女儿进行私人通话时，这确实让人感到不快。”

　　“压力时刻存在着，一旦屈服于压力，你就没有了主见，就会丧失作为一个国际机构的权威，同时也就会丧失自尊。保有自尊的唯一方法就是忠于事实，而不被任何一方的观点所影响。坚持所有成员国一致达成的原则，作为一个国际机构的工作人员，这是要坚决保持的一种平衡。”巴拉迪宣称。

　　梅莉沙对《第一财经日报》这样评价IAEA和巴拉迪的工作：“如今IAEA面临着太多的挑战，我们不能说我们已经做得很完美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直以来IAEA和巴拉迪坚持了中立、公正以及信誉。”（本报记者王晴发自北京）

　　相关专题：2005年度诺贝尔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