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德国，一只脚在历史一只脚在未来

　　秋日，粮食收获，各种节日也接踵而至。国内才过了“黄金周”，菊花圆月，游人如织。大陆的那一端，德国人也在过节。10月3日，是德国统一第十六个纪念日。这天是法定假日，天公却不作美，是黑白片一样的阴天。而人来人往也一般低调，并无节庆的明媚，却有一番沉郁的气象。

　　1990年柏林墙倒塌后，原东德民主共和国加入西德联邦，10月3日成立新德意志联邦

共和国。原来的11个联邦州，增加到16个，都归属统一的联邦政府之下。此后十多年，这个国家内里的裂缝，也明显移到了东西之间。

　　历史上，这裂缝主要横亘于南北间。北方一直由普鲁士人所统治，而南方的巴伐利亚藏身阿尔卑斯山脉间，是个独立王国。19世纪中，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生性浪漫。为了成为一代“童话国王”，他倾一生心血，只是想建一座中世纪骑士城堡———新天鹅堡。1866年普奥战争爆发，路德维希二世联手奥地利，惨遭败绩———城堡没造好，巴伐利亚也丧失了独立地位，并入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缔造的德意志帝国。

　　此后的德国简史，我们都知道了———一战后走向共和，二战后东西分裂，冷战后重新统一。而巴伐利亚，自从降为联邦州后，在经济和政治上，始终要求独立自主。富裕的巴伐利亚人，早就修好了新天鹅堡，盼望国王有朝一日披着五彩云霞的回归。南德人排斥北德人，鄙夷他们穷酸冷漠。北德人看南德人傲慢无知，笑话他们说：不过是一群山里农民，开着法拉利、保时捷，在几个小镇上兜了一圈，就梦想着独立。

　　如此喧嚷，直到东西合并后，人们才发现，所谓“南北分裂”不过是小题大做。东德四十年的社会主义历史，在一夜之间，被西德人当作垃圾，全盘否定。东德人自然深感受伤，毕竟那就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许多东德年轻人无法融入西德社会，变得反叛不羁，要么流窜街头搞“行为艺术”，成了朋克或哥特（Goths，一种青少年文化，其装扮模仿黑色精灵，音乐和人生主题是忧郁和死亡）；要么投身政治，加入新纳粹党，干些“大事”，排外反犹。

　　对此，西德人当然不能理解。为了东边弟兄，他们不得不缩紧腰带，每人每月大缴济贫税，加上人多粥少，自家就业也难保，而东德人却不思进取，总在原地徘徊。十几年过去了，每到10月3日，德国总理都会登台演说，强调国家稳固统一，欣欣向荣。但效果往往适得其反，因为它总要提醒德国人，他们是承载了历史剧变的一代，是为此付出了代价的。普通老百姓联想开来，自己的失业、失意，乃至失恋，究其原因，似乎都可以归结“东西合并”上来。所以一到这天，两边民众愈发地怨声载道，过节竟无节庆气象。

　　两年前，总理施罗德（如今已是前总理）终于按捺不住，公开提议说，干脆取消“统一日”，把每年10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定为国庆日。谁知话音刚落，即招致一片抗议，理由是“统一日”是国家最重要的纪念日，岂容抹杀？这似乎是件奇怪的事———既然不爽，为何不抹掉？答案就在于，统一还是最重要的。这一点，德国人当然明白，而他们的失业、失意和失恋，也的确需要一个可以归咎的对象。

　　东西合并后，首都柏林汇聚了一批来自东德的艺术家，他们满腹才华、怨恨和理想。而今，这个城市的艺术气息，已成为欧洲一大景观。其实，创造性行为本源于内心对现实的不满，其表达方式不是艺术的，就是政治的。如果你是搞艺术的，就去柏林，那里是天堂。

　　多数德国人还是只能呆在原地，抒发一下政见，就像在大多数民主国家一样。然而，政治是政治，艺术是艺术，艺术尽可以自由发挥，政治却复杂得多。一般选民议政，往往不求甚解，树一个假想敌，把所有问题归咎其中就完了。在某种程度上，“统一”就是德国人的假想敌，虽然他们不能、也未必愿意真的分裂。

　　随着一体化进程的推进，欧洲日益作为一个整体出现，不仅作为经济实体，也作为政治实体。几十年下来，即便是“发明”民族主义的欧洲人也习惯了这一潮流。

　　在今日的德国，虽然巴伐利亚人至今还逢人便说自己只是巴伐利亚人，东德人也还深切记恋着社会主义的好，虽然不管东西还是南北，人们还会因为各种家务事纷争不休，朋克们也依然会继续刺激游人的感观，但在心里面，德国人都明了，10月3日总是国庆日，德国还是统一的德国，而他们自己甚至已经不仅是德国的，更是欧洲的了。

　　来源：东方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