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绝望”

　　作者叶倾城

　　最走红的电视剧，一定是以中产阶级为背景的。因为，把贫穷剔除，就等于把生活中最惨烈的悲剧元素摘干净了，再 大的潮涌也只是茶杯里的风波。

　　我看美国电视剧《绝望的主妇》的心得，大概非常出乎原创者的意料：看那豪宅，看那花园，看她们保持得极完美的 身材，看她们戴着珍珠项链、仪容大方地做家务，一件家居衬衣都“优雅”得超过我一个月的工资——优雅其实是可以用价格 衡量的。她们富裕、有序，日子整齐得如同修剪过的树木，于是闹离婚、吵架、觊觎体力劳动者的肉身、吸毒、谋杀……就如 张爱玲所说：“过饱之后感到幻灭。”闲到一定程度，非得找点儿刺激不可。

　　养4个孩子的主妇，被孩子们折腾得走投无路，我不同情她。她不用担心孩子们的奶粉钱、生活费、学费，她不在西 北农村，要含泪制作草签，让孩子们抽取，以此确定那能继续读书的惟一的幸运儿。

　　与园丁鬼混的主妇，在丈夫与情人之间惹出很多笑料，我也不同情她。她不就是现代版的查太莱夫人吗？

　　过分追求整洁的主妇，使得婚姻濒于崩溃，我很同情她。举目看看我的家，报纸在床上，衣服在地上……

　　她们的“绝望”，不过是在某个无人知晓处，她们的整洁、完美忽然撑不住了，出了洋相或者乱子。观众于是就笑了 ，以为抓到了她们的什么把柄。然而，她们和我们根本不一样。那一点点尴尬，是她们甜美日子里的盐和胡椒。我们那令人疲 倦的工作，上下班时分会挤出人命的地铁，房东逼我们搬家的吼声……才是真正的绝望，且决不抒情、有趣或者发人深省。

　　有朋友说，最走红的电视剧，一定是以中产阶级为背景。把贫穷剔除，就等于把生活中最惨烈的悲剧元素摘干净了， 再大的潮涌也只是茶杯里的风波、屏风上绣的水漫金山、亲家太太们在牌桌上玩的小心眼儿。

　　在中国，尚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中产阶级。她们的马桶堵了，是为了博来隔壁帅哥的帮忙；我的马桶堵了，我得亲自疏 通。边掏马桶，边看《绝望的主妇》。

　　忽然听到电脑上一声响动，一个身在美国的女友上了线。掐算一下，她那边是午夜。我不免问：“幸福的女人，为啥 不睡觉？”她叹道：“可见不幸福呀，我早就是怨妇了。”

　　我大笑——

　　“忽见陌上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幸福的人，才可以说绝望。”

　　(作者是《读者》杂志的签约作家，本文选自她的新书《不要脸要趁早》哈尔滨出版社2006年7月定价：19.8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