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沙拉夫回忆录连载三：我们在“幽灵战争”的最前沿

　　作者［巴基斯坦］佩尔韦兹?穆沙拉夫：：译者张春祥等

　　2001年9?11事件后，巴基斯坦在全球反恐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称反恐战争为一场“与幽灵的战争”的穆沙拉 夫总统，也因此经历了极大的考验。而眼下，随着明年1月议会选举日期的临近，穆沙拉夫又将面临国内外复杂局势的更大考 验。他能全身而进或全身而退吗？

　　1.改变世界的一天

　　2001年9月11日，对巴基斯坦来说似乎是个平淡的日子。那晚，我在卡拉奇检查伟大领袖、开国元勋穆罕默德 ?阿里?真纳的墓地花园修整工作，心情很好，浑然不知地球另一端，另一起和飞机有关的事件即将改变我和巴基斯坦的命运 轨迹，更不知道我们将被推到另一场战争，一场与幽灵的战争的最前沿。

　　差不多两年前，在我乘坐的飞机被劫持的那场危机里，我的军事秘书曾在我耳边低声说，飞行员请我到驾驶舱去。此 刻，他又来到我身边，低声说道：“有一架飞机撞到了纽约世贸中心的一座大楼上。”我对世贸中心很熟悉。1993年，恐 怖分子企图炸毁它，造成了不小的破坏，导致6人遇难。袭击策划者之一拉姆齐?优素福事发后逃到巴基斯坦，1995年被 我们的安全部门逮捕。

　　起初，我认为新闻所报道的只是一场意外，以为那架飞机一定是架小型私人飞机，于是继续检查工作。但在内心深处 ，我总觉得这次事件有些不同寻常，要么驾驶员太不称职，撞上这么一座摩天大楼；要么就是飞机发生故障，失控而撞上大楼 。

　　回到家之后，我叫来卡拉奇的军长一起讨论问题。这时，我的军事秘书悄悄走进屋子，开始摆弄电视机。“有什么着 急的事？”我有点生气地问。“长官，请您看电视。”他说。他把电视调到CNN频道。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世贸中心 的两座大楼冒着浓烟，有人从窗户跳下，场面异常可怕。原来，撞上大楼的不是小型飞机，而是两架载满乘客和燃油的

波音客 机。飞机是被劫持后故意撞向世贸双塔的。这绝不可能是一场意外，而是一次故意的、厚颜无耻的恐怖主义行径。我还得知， 还有两架飞机被劫持，一架撞上五角大楼，一架在宾夕法尼亚州坠毁。时事评论员称，在宾州坠毁的飞机的目标是白宫，这是 一场战争！

　　我们一直盯着电视，一幢大楼坍塌，几分钟后，第二幢倒塌，这真是难以置信！飞机燃烧而产生的滚滚浓烟以及从全 世界最高建筑飞落的尘埃和瓦砾，使场面看起来就像是核爆炸。

　　这是一场悲剧，也是对超级大国自尊和自负的沉重打击，美国一定会像受伤的熊一样疯狂反击。如果犯罪者是“基地 ”组织，那么这只受伤的熊一定会扑向我们。这都是因为“基地”组织扎根于我们的邻国阿富汗，并受到被全球公认为“无赖 ”的塔利班的庇护。不仅如此，我们还是唯一与塔利班及其领袖毛拉奥马尔有外交关系的国家。9?11标志着我们将不可逆 转地从过去走向未知的未来，世界将从此改变。

　　2.美国最后通牒：你要么是友，要么是敌！

　　第二天早上，我在省督府主持召开紧急会议，军事秘书突然告诉我，美国国务卿柯林?鲍威尔将军打电话找我。我说 过一会给他打回去，但军事秘书坚持让我立即回复，于是我离开会议厅。电话中，鲍威尔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你要么和我们 站在一边，要么成为我们的敌人。”这几乎可以说是无理的最后通牒，但我还是向他表示，多年来，巴基斯坦也遭受恐怖主义 危害，我们愿与美国站在一起。

　　稍后我回到伊斯兰堡，正在美国访问的三军情报局局长打电话给我，向我汇报他和美国副国务卿理查德?阿米蒂奇的 会谈情况。除了鲍威尔跟我电话中说的“巴基斯坦必须决定与美国为友或为敌”外，阿米蒂奇还在其丝毫没有外交辞令的讲话 中公然声称：“如果巴基斯坦选择与恐怖分子站在一起，那么你们就准备好被炸回石器时代吧！”这是令人震惊的公开威胁， 但很明显，美国已经决定向恐怖分子发起猛烈反击。

　　我平心静气地把我们的出路从不同角度做了分析，权衡利弊。毫无疑问，从各个角度看，我们都无法与美国抗衡。为 保护塔利班而让自己遭殃，这绝不符合巴基斯坦的利益。支持美国则可以带来实在的好处：首先，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将极端主 义从巴基斯坦社会中根除。第二，虽然巴基斯坦成为反恐前线国家会影响外资流入，但经济上也有明显的补偿，如减轻外债压 力，消除经济制裁等。第三，核武器试验后，我们被国际社会逐渐边缘化，现在有机会重新回到国际舞台中心。

　　那么国内会作何反应呢？毛拉们肯定反对我加入美国阵营，他们可能会走上街头。在与阿富汗接壤的西北边境省也可 能会有敌对反应。至于卡拉奇，那里有很多宗教学校，其中一些是由西北边境省的极端主义者开办的，肯定会出现街头的抗议 示威。但大多数人不会支持这种示威活动。凭借对我国民族精神和人心向背的了解，我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是：巴基斯坦不 会因此出现承受不了的过激反应或街头抗议。

　　这是个冷静、未掺杂任何私人感情、纯粹为国家利益而做出的分析。美国会为其国家利益做出任何事情，我们也是这 样。阿米蒂奇的口出狂言虽然令人失望，但身为军人的我无法对任何人吐苦水，只能默默承受压力。同时必须承认的是，阿米 蒂奇本质上仍然是个令人愉快的人，是巴基斯坦的好朋友。

　　

　　3.什么是“恐怖主义大树的根”？

　　必须强调的是，美国并非是9?11事件的惟一受害国。虽然巴基斯坦遭受攻击的形式不同，但残酷程度与美国无异 。在反恐斗争中，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像我国那样，在那么多的战线面对着那么多的威胁。

　　一方面，阿富汗是我们的邻邦，两国之间有便利来往的边界，有共同的宗教和民族，还有部落和家族之间的紧密联系 。我们的许多部落来自阿富汗，在这些部落中跨国婚姻十分普遍。我们还有400多万的阿富汗难民，数量居世界之首。我们 负担了他们的大部分经济开支和社会救助，特别是苏联撤军和美国放弃以后更是这样。

　　另一条战线就是国内舆论。在大多数巴基斯坦人谴责9?11事件的同时，对于美国所做出的反应也有强烈的反感情 绪。这种反感情绪日益增强，部分原因是宗教人士的游说，另一部分原因是苏联撤出阿富汗后美国抛弃巴基斯坦而导致的反美 思潮。

　　21年前，巴基斯坦参与反对苏联占领阿富汗的“圣战”是很自然的事，因为我们不想让苏联在阿富汗的地位得到巩 固转而染指我们的不冻水域。2001年我们参加反恐战争也同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因为多年来我们一直是教派冲突和外部 恐怖主义的受害者，我们当然不想被“塔利班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都符合巴基斯坦的国家利益。

　　悲哀的是，我们刚开始反击恐怖主义，就有一股势力出来和我们作对，世界各地激进的极端组织不光悬赏要我的脑袋 ，还在我们国内发动针对外国人的恐怖活动。清真寺内的朝拜者、基督教会里的孩子和医院中的病人都成为他们的目标。法国 海军的技术人员和美国驻卡拉奇总领馆遭遇炸弹袭击，美国记者丹尼尔?珀尔遭绑架后被杀害。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经常独坐在书房，思考着这样的问题：究竟是什么驱使一个人去杀死自己无辜的同胞呢？是什 么驱使一个人采取舍命的极端手段去结束别人的生命呢？背后肯定有一种强大的推动力来驱使他们这么做。我坚信，驱使一个 人采取极端行动的，是由于权利被剥夺而导致的绝望、无助和不平等，这就是恐怖主义大树的根，是恐怖主义大树得以成长的 原始罪孽。反过来讲，彻底消灭恐怖主义的唯一办法，就在于消除不平等的意识和恢复被剥夺的权利。

　　4.我国在反恐战争中不遗余力

　　常有人说巴基斯坦在反恐战争中做得不够，这种说法只能出自那些对事实真相一无所知的家伙之口，让我感到非常失 望。事实上，巴基斯坦在反恐战争中是一个不遗余力的国家，也因此承受了最大的伤亡，做出了巨大的牺牲。目前我们在反恐 作战中共投入了大约8万人的兵力，控制了巴阿边境线上近900个据点。要知道，我们完全是基于自身的利益才做出支持全 球反恐战争的决定，没有理由不为自己尽力。

　　对巴基斯坦的另一种惯常的指责是认为在阿富汗境内活动的大部分恐怖分子来自巴基斯坦境内的部落地区。认为巴基 斯坦煽动恐怖分子并向他们提供庇护的观点也在抬头。这种观点与阿富汗境内旨在煽动反巴基斯坦情绪的宣传密切相关，而整 个世界和参与反恐战争的国家，都应以一种现实的眼光来看待这种恶意的宣传。巴基斯坦自身的稳定与阿富汗的和平息息相关 ，阿富汗政府应当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改善本国内部的安全上，而不是一味指责其他国家。

　　还有一种不得不予以反击的错误言论是：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的领导人都是在巴基斯坦境内对其下属遥控指挥的。 这完全是毫无根据的猜测。巴阿边境的山地的确为恐怖分子的隐蔽创造了条件，但边境另一侧的阿富汗也同样如此，因为那里 的地形是一样的。我们在边境的己方一侧已经建立起有效的安全机制，但在阿富汗一侧却没有这种机制。在广阔的阿富汗农村 没有任何军事行动，因此无论什么人隐蔽在阿富汗都比隐蔽在巴基斯坦更安全。

　　尽管有这么多指责、误解和分歧，但我们在反恐斗争中已经走了很长的路。巴基斯坦已经与在阿富汗的盟友，特别是 与美国建立起了相当好的工作关系。通过有效的沟通和适当配置联络官，我们现在正开展有效的战略、作战和战术合作。

　　几年来，我们已经沉重打击了该地区“基地”组织的网络，切断了他们的纵横联系。现在，敌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已 经不再是一支具有协调作战能力的整齐的武装力量。我们应当保持高度警惕，不给“基地”组织重新集结的机会。我可以非常 肯定地说：在巴基斯坦，我们正在赢得对恐怖分子的战争。

　　(：：节选自《在火线上——穆沙拉夫回忆录》，译林出版社2006年11月第一版，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