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因素增加的年代

　　《环球》杂志记者/陈昕晔 实习记者/刘琳

　　进入2008年，世界经济的不确定性更加受到世人瞩目。人们将美国次贷危机与亚洲金融危机、2000年美国新经济泡沫破裂甚至1929年经济大萧条时期相类比。看得到与看不到的现象，使人们有了不少拿不准的判断，加剧了心理上的恐慌。2008年以来全球范围的股市震荡，金价逼近每盎司1000美元，正是这种恐慌心理的一个表现。同时，石油和食品等大宗商品价格的上涨，加剧了通胀预期。通胀的幽灵与衰退的阴影，让人们对世界经济的前景更加忧虑。

　　次贷危机对美国经济和世界经济究竟会产生多大的影响？美国经济会衰退还是经历一段时间的放缓，可望在年中、年底或是更迟一些走出黑暗的隧道见到光明？新兴经济体能否支撑世界经济，甚至成为世界经济新的引擎？美国经济放缓对中国的影响有多大？对世界经济的问号多了许多。

　　世界经济中有何不确定性因素

　　目前世界经济中最不稳定、最危险的因素是美国经济。美国经济是否会衰退——连续两个季度GDP为负增长——现在还没有定论，但经济组织和经济学家达成的共识是美国经济放缓已是不争的事实。

　　次贷危机被夸大了还是被低估了？

　　一些经济学家本来预计，在2007年第三季度，次贷危机的影响在美国应该会全面显现，但是美国第三季度经济增长率为4.7%，而到第四季度则为0.6%，这说明次贷对美国经济的影响比人们先前预想的推迟了一些。

　　对于次贷问题的严重性，目前有两种看法，一是认为次贷问题的严重性被严重低估了，银河证券首席经济学家左小蕾认为，全世界都低估了次级债问题的严重性。左小蕾对《环球》杂志记者表示：“美联储恐慌性地降息以及达沃斯论坛改变了原来的主题，将创新与合作换为美国经济是否放缓，这两个信号都表明全球对次级债的影响低估了。”

　　与左小蕾的观点相反，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肖炼认为，美国夸大了次贷危机的影响。肖炼分析说，次贷本身量不是很大，不足美国经济总量的20%，优质贷款占一半，高于次贷。同时房地产业是美国的夕阳产业，只占美国GDP的4%到5%左右。肖炼对《环球》杂志记者表示：“现在是美国人做了坏事，全世界替他买单。投资银行夸大了次贷的影响，希望美国政府注资拯救银行。而次贷打包后，各国银行也都买了次贷产品，因此现在各国政府也在向美国的银行注资。”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世界经济研究中心主任陈凤英在接受《环球》杂志记者采访时也指出：“2007年11月世界上11个大银行暴露出危机，但只有高盛是个例外，这与高盛的前首席执行官是美国财长保尔森有关，他比较了解次贷的真实情况。”陈凤英认为，花旗银行的190亿美元债务与美国金融资产的总量相比，规模还是很小的，她认为：“次贷危机的风险在扩散，也正因此其影响在减小。由于其他国家承担了美国金融创新的道德风险，次贷对美国经济的影响减少了。”

　　美国经济三大驱动力，两个在走弱

　　美国经济的三大驱动力是投资、个人消费和贸易。

　　从2007年的情况看，美国的个人消费支出增幅出现下滑。据中国社科院发布的《2008年世界经济黄皮书》的统计数据显示，近10年来，美国的消费支出的季度平均增长率为3.7%，而2007年第二季度仅增长了1.4%。同时，美国劳动力市场的走弱也是消费回落的信号。2007年9月，失业率由4.6%上升到4.7%，12月上升到5%，2008年1月小幅回落到4.9%，失业人数增加将直接导致消费的进一步放缓。

　　肖炼说：“次贷危机传导到股市，再传导到金融领域，因此使消费对经济的拉动作用有所减弱。”左小蕾也认为：“美国人的消费很多是从低利率的滚动贷款中得到的收益来作为消费支出的。因此，次贷危机会对消费产生很大的影响，对美国经济的影响也会比较大。另外，房地产市场本身也是美国一个很重要的产业，次贷危机本身也是从房地产市场引起的，这次危机会严重地影响对美国房地产的投资。”

　　陈凤英则认为美国的投资形势目前还比较乐观：“美国的企业投资目前还在上升，2008年是美国的还贷高峰期，预计第一、第二季度美国经济增长率还会下降，到下半年将出现好转。”肖炼认为，美国政府的刺激经济一揽子方案和降息措施将逐渐发挥作用，投资将出现反弹。

　　贸易是美国经济三驾马车中唯一的亮点，2007年美国的净出口(出口-进口)抵消了房地产投资的下降。由于美元贬值，以及美国以外经济体的经济增长相对强劲，美国的贸易逆差在2008年还会继续下降，对美国经济发挥积极作用。

　　美国经济是否会衰退？

　　基于对次贷影响和美国经济基本面的不同判断，对美国经济是否会陷入衰退也有两种不同的观点：乐观的一方认为次贷危机不会扩散到其他领域，美国经济将从高位回落，但增长仍将持续；而悲观的看法则是美国经济衰退已成定局，问题是会不会成为全球性的金融危机。

　　左小蕾认为，现在不能确定次级债到底有多大影响，所以也不能说美国经济到底是衰退还是放缓，同时从消费、投资和贸易的情况看，在理论上说，“美国经济依然存在衰退的可能。”

　　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李向阳对《环球》杂志记者表示：“全球经济目前面临着不确定性，这是亚洲金融危机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美国经济衰退的风险加大。”但他也指出，发达国家尤其是美联储采取一系列措施进行干预，向货币市场注入流动资金，频繁降息，美国政府的扩张性财政政策，包括减税、前所未有的政府干预、冻结房地产抵押利率等，美国的一揽子措施“短期内能阻止次贷危机引发全球金融危机。”

　　1月29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发布了最新一期的《世界经济展望》，预计2008年美国经济增长率为1.5%，而去年10月IMF的预测是1.9%。虽然有所下调，但IMF认为美联储的降息措施“适当且有益。”

　　陈凤英也认为，美国经济依然保持了基本面的健康，其经济调节能力也依然强大，美国经济不会走向衰退，次贷危机不会演变成金融危机，“美国经济将从高位回落，但增长仍将继续。”

　　油价与通胀

　　2008年，石油和食品等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加剧了世界经济的不确定性，加大了降息和防止通胀预期之间的矛盾。

　　纵观历史上历次石油价格上升，都伴随着世界经济的衰退。而此次油价则与世界经济同步上升(IMF预计世界经济2008年增长率为4.1%，新兴经济体的经济增长率更高)。

　　油价上升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陈凤英分析说，除了新兴市场的工业化、美元贬值因素外，欧佩克表示减产也是这次油价上升的重要原因。同时她指出：“2008年美国大选，如果民主党上台，美元可能在2010年重新走强，油价在那时会回落。布什的能源背景，决定了现在的美国政府会出台新能源报告，鼓励发展生物能源，其目的是拉高粮价，因为美国是粮食出口国，而石油出口国同时又是粮食进口国。”

　　李向阳也指出，美国和全球经济减速，实际上不支持油价大幅度上涨。因此他认为：“油价走势的判断是短期内由于投机因素，可能会使油价创出新高，但是从需求方面看不支持油价上涨，2008年油价会维持一个相对高的情况。”

　　目前，全球通货膨胀风险在加大，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是如此。发达国家在阻止次贷危机发展采取一系列扩张性的政策，这种措施实际上会加剧全球流动性过剩，为通胀奠定了一个基础。同时，大宗商品价格持续上涨，油价上涨的传导作用，推高农农产品价格，使得全球农产品价格不断创出新高，对全球通胀产生很大的促进作用，李向阳认为：“各国政府应高度关注通胀问题。”

　　美元持续贬值

　　尼克松当政时期的财政部长约翰·康纳利曾有一句名言：“美元是我们的货币，却是你们的问题。”现在，他的话再次应验。美元的持续贬值是在美国政府纵容下发生的，这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改善了美国的贸易逆差；另一方面，直接推高了通胀。

　　2008年美国经济减速，次贷危机影响扩大，使得美元贬值的风险进一步加大。同时，也有积极因素：2007年美国贸易收支状况在改善，美元贬值是因为贸易逆差过大。李向阳分析认为，对美元的基本判断是美元陷于无序贬值风险在加大，但是美元汇率不太可能陷入无序调整的状态，因为美元资产的持有者不愿意大量抛售美元资产。

　　全球美元资产官方持有者主要是欧佩克国家，以及包括中国在内的东亚国家。在欧佩克峰会上，委内瑞拉曾倡议抛出美元，但大多数国家认为这样会损坏全体利益因此否决了这种建议。同时，包括中国政府在内的东亚的国家反复表态希望维持美元强势，他们不会轻易地因为美元风险加大而大规模抛售美元资产。这可能是在未来一段时间支撑美元汇率的最根本原因。

　　李向阳认为：“美元不会陷入无序调整的格局，今后一段时期还是有序调整，有选择的调整，比如继续压人民币升值。”

　　美元贬值还将持续多久？英国《金融时报》首席经济评论员马丁·沃尔夫在其《美元还会再跌吗？》一文中的判断是：“美国国内需求越弱，利率越低，美元贬值的幅度可能就越大。”他认为，美元贬值还将经历一个漫长的时期。

　　“反挂钩”与世界经济中的亮点

　　美国经济的减速将拖累世界经济的减速，但同时，世界经济格局也出现了一些调整，特别是新兴经济体已经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据IMF统计，2006年和2007年中国和印度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首次超过了美国和欧元区。

　　除美国之外的世界其他经济体的表现，将成为2008年世界经济中的亮点和稳定因素。

　　美国与世界经济的“反挂钩”

　　在过去的世界经济格局中，美国占据着世界经济总量的1/3到1/4，居主导地位。近来，新兴经济体的表现，使经济学界提出了一种“脱钩理论”，即世界经济与美国经济脱钩，不再仅仅依赖美国经济的一枝独秀。而陈凤英则提出了“反挂钩”假说，认为美国经济在反过来与世界经济挂钩，依赖世界经济走出困境。

　　陈凤英指出：“美国发生的次贷危机在依赖其他国家的投资分散和承担风险，发展中国家的资本、商品和市场都在支援着美国，因此美国经济在与世界经济挂钩，越来越依赖世界经济的发展。”

　　贸易是反映世界各国经济相互依存度最直接的指标，而美国巨大的贸易逆差也恰好说明了美国经济的引擎作用，其巨额的贸易进口说明美国经济对世界经济的支撑作用，而这一情况在近两年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2007年7月WTO发布的数据显示，2006年，亚洲的进口占世界商品贸易的比重达到了25%，而美国是15.9%(见表二)。尽管亚洲的贸易区域内的进口占到了总量的50%，但这一转换还是可以说明，亚洲和其他新兴经济体的进口比过去有了较大幅度的增长。

　　新兴经济体增长依然强劲

　　2008年，新兴经济体的经济增长虽然有所放缓，但依然强劲，IMF预计2008年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率为6.9%，低于去年的7.8%。强劲的内需、更完善的宏观经济框架将支持新兴经济的增长。同时，食品和能源价格上涨也使初级产品出口国受益。

　　但是对很多国际舆论倡导中国、印度等充当全球经济的引擎的态度，李向阳则表示，不能对新兴市场国家要求过高：“新兴市场在2008年的作用会加大，但是不能高估它的拉动作用。因为新兴市场国家还是总体上出口导向性的发展中国家。作为引擎首先必须是大规模的进口，新兴市场出口导向型模式不会短期内改变，所以寄希望于新兴经济国家是过高的要求。”

　　欧元区和日本还处于经济的上升周期

　　受美国经济拖累，欧盟委员会2月调低了欧元区今年的经济增长率，从此前预计的2.2%下调到1.8%。但是欧元区的经济依然在复苏。李向阳指出：“日本跟欧元区经济在这一轮的复苏中突出的表现是内需的拉动特征明显，在此之前尤其日本经济靠外需，依靠出口，一旦美国经济或者外国经济出现减速，它会出现更大更强的反应。欧元区也一直是内需不足，主要因为失业率高，2006年欧元区失业率不断下降，现在低于8%。”

　　2008年世界经济会受美国经济放缓影响，有不同程度的放缓，但整体的增长趋势没有改变。世界经济在朝向多元化的格局发展，新兴市场国家对世界经济的贡献在加大，但短期内，美国经济的引擎地位不会改变。不少学者认为，美国经济最早在今年年中，最迟在2009年初将出现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