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

　　一批年轻的智利经济学家将弗里德曼的自由市场制度应用于本国，不仅挽救了本国经济，也间接地推动了政治改革

　　“芝加哥小子”(Chicagoboys)并不是美国人，他们是一帮南美洲的智利人。

　　南美国家独立以后，很长时间里，经济发展主要依靠初级原材料的出口。智利也不例外。智利铜矿储藏异常丰富。但 简单地出口铜矿石显然不是什么好买卖，赚不了太多的钱。智利经济一直不太发达，人民生活水平不高。

　　20世纪30年代的世界性经济危机也波及了南美，各国的经济都受到了很大影响。熬过经济危机以后，痛定思痛， 南美的政治家和学者们认为，在全球范围内参与世界经济，作为落后一方，他们只会吃亏，而不会得到什么收益。因此，最好 的办法是建立起相对独立的经济体系，尽量摆脱以发达国家为核心的全球经济秩序，具体说来，就是执行“进口替代”战略。

　　可是，建立完整的工业体系可不容易。在没有大量外来援助的情况下，依靠还很薄弱的本国经济基础，在市场自发演 进的情况下，建立起一套工业体系，需要很长的时间。因为资金和技术是要逐渐积累的，企业家和技术人才是要慢慢培养的， 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一蹴而就。可是，“进口替代”战略没有耐心等待。南美的精英们希望尽快把理想变成现实。

　　失败的南美战略

　　既然自由市场不能满足要求，他们就寄希望于看上去很强大的国家，认为可以依靠国家的权力“集中力量办大事”， 实现私人企业无法实现的目标。于是，南美国家在这一时期纷纷奉行国家积极干预经济的政策。国家用强力集中资源，在经济 的关键部门和私人企业无力经营的部门直接投资，开办国有企业，建立起政府主导型的经济体制。通过国营企业和金融部门， 政府对经济生活进行直接干预。市场由国家所控制，价格、利率、汇率等都由国家严格规定。同时，对外实行保护主义的贸易 政策，严格管制外汇兑换，防止国际资本的流入，尽量促进民族工业的发展。

　　这一套统制经济的做法到了20世纪60年代渐渐难以为继。进口替代战略的结果就是南美国家远离了世界经济秩序 ，不再能从世界分工体系中得到利益。在同一时期，亚洲四小龙则采取了积极加入世界经济体系的做法。他们更愿意和发达国 家做生意，结果，他们的经济快速发展，有的国家和地区甚至达到了发达国家的水平。相比之下，南美战略的失败非常明显。

　　于是，60年代以后，对南美进口替代战略的质疑之声就越来越高，南美国家的一些有识之士开始了知识上的新探索 。智利天主教大学先后派出百余名经济学研究生到美国芝加哥大学深造。芝加哥大学是经济学货币主义的大本营，领军人物就 是大名鼎鼎的米尔顿·弗里德曼。货币主义学派主张实行自由市场制度，严格管理货币，也就是严格限制政府干预经济的权力 ，要求尽量发挥私人企业和自由竞争的功能，反对政府主导的统制经济。

　　这些智利学生在芝加哥大学得到了弗里德曼、哈伯格等人的直接教导，系统地学习了自由市场制度的知识，同时深入 研究了政府统制经济的弊端。这种学习使他们成为了自由市场制度的坚定信徒。他们决心在自己的祖国推行货币主义的主张， 把智利建成一个自由市场经济主导的国家。

　　回到智利以后，这批年轻的经济学家——“芝加哥小子”们开始着手制定重建智利经济的具体方案。这时，智利的政 治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动荡。

　　休克疗法

　　进入70年代以后，智利的经济形势依然严峻，左翼总统阿连德上台。面对日益严峻的经济形势，阿连德的政策是进 一步加强统制经济，国家更加严格地控制经济。这种方法自然很难使智利的经济摆脱困境，他在竞选中的许诺也就无从实现。 到了1973年9月，陆军总司令皮诺切特突然发动了政变，推翻了民选总统阿连德，夺取了政权。阿连德本人不幸在政变中 被杀死。智利开始了军事独裁政治。

　　政变发生时，“芝加哥小子”们为国家制定的重建经济的计划已经完成了189页的初稿。重建计划被提交给军政府 ，但皮诺切特并没有马上采纳他们的政策建议。而是依靠军人来直接管理政府、管理经济。到了1975年，经济形势没有丝 毫好转，通货膨胀进一步加剧。终于，皮诺切特认识到，不能再靠他手下的那些军官来管理国家了。这一年，皮诺切特邀请弗 里德曼访问智利，请他为智利经济开药方。弗里德曼的这次重要访问持续了6天，在和皮诺切特面对面的交谈中，弗里德曼明 确表示，智利应该实行“芝加哥小子”们提出的那一套。

　　弗里德曼为他的这次智利之行付出了重大的道德代价。许多人指责他是在支持独裁政权。但弗里德曼的意见深深影响 了皮诺切特，他决心接受“芝加哥小子”的那一套，也就是在智利实行自由市场经济制度。“芝加哥小子”们纷纷进入政府， 担任各种重要职务。他们有了直接改变智利经济体制的权力和机会。

　　智利政府首先宣布，将“不惜一切代价”制止通货膨胀。按照货币主义的观点，这就意味着政府要坚决减少货币发行 量，不再通过发行过多的货币来得到收入。这是政府限制自身权力的重大措施。随后，政府开支被削减了27%，过去滥发的 货币，干脆烧掉了事，成捆的比索被投入火中。国家退出银行体系，不再直接管制金融，允许利率按市场价格自由浮动，大幅 降低关税，废除价格管制，取消对外国投资的限制。

　　同时，国有企业被大量拍卖给私人，千万个国企工作人员因此失去了工作。皮诺切特还归还了在阿连德执政期间及以 前被征用的许多私人财产。几十年来不断发展的劳工立法过程被中止了，劳动力就像其他商品一样可以在市场中自由流动，医 疗保健、公共养老基金都实行了私有化。

　　改革可谓大刀阔斧，就对社会的冲击力来说，这次改革完全是“休克”式的。改革初期，智利的经济果然“休克”， 国民生产总值暴跌13%，工业产量则下降了28%，购买力跌到1970年水平的40%，许多智利国内企业破产，失业率 急剧上升。但到了1978年，终于触底反弹，经济开始恢复，速度逐渐加快。1978年至1981年，经济总共增长了3 2%，到了80年代中期，智利经济开始腾飞，年均经济增速超过6%，人均GDP超过7000美元。智利成为拉美最富裕 的国家。

　　自由市场的智利经验

　　阿连德执政时期，全世界的左翼人士都涌向智利，认为智利是左翼观念实践的天堂。到了皮诺切特时期，智利又吸引 了全世界右翼人士的目光。他们在这里找到了标准的自由市场制度的成功样本。那么，可以说自由市场制度已经取得了最终的 胜利吗？

　　别忘了皮诺切特执政时期大量的侵犯人权的暴行。皮诺切特用铁腕对付反对自由市场改革的人。“自由无法保卫自由 ，我将用铁鞭和刑具来保卫自由”。他残酷地清除了智利的社会民主阵营。成千上万的人死在他的手下，皮诺切特去世前承认 他对这些暴行负有政治责任，但他私下认为这种做法完全是正当的。当时，反对自由市场改革的舆论非常强烈，“休克”改革 引起了巨大的社会不满，如果没有他的强力镇压，自由市场改革必然半途而废，不可能坚持到底。而如果改革中止，左翼重新 上台，同样会发生大量的镇压和暴行——实行统制经济的执政者往往更习惯使用暴力压制社会，但这时还要同时伴有国家经济 的衰败和人民的彻底贫困。

　　在独裁统治了智利17年以后，皮诺切特于1990年接受了选举失败的结果，还政于民，智利再一次得到了民主， 而在此以前，智利已经拥有了自由。

　　弗里德曼在谈到他为何与智利独裁政权合作时指出一点：政治专制不可能长期存在于自由市场体制中。弗里德曼相信 ，只要实现自由市场制度，并长期坚持，政治专制的基础就将逐渐动摇，经济权利的分散迟早要带来政治权力的分化和多元。 自由的经济制度才是自由的政治制度的基础和最好保障。相反，如果没有自由的经济制度，即使政府是民选的，也极有可能利 用民意来压制经济自由，并将经济利益补贴给执政者自己及其同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