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民党再起之可能
特约记者 李 莹 发自东京
“历史性大败是国民对自民党的斥责。”8月31日,继党魁麻生太郎宣布引咎辞职之后,官房长官河村建夫在记者会上表达了自民党的深刻反省。同一天,侥幸未被民主女刺客挑落的前首相森喜朗和福田康夫也深深向支持者低头,除谢票外,更向支持者认错并反省。自民大佬的举动,与5个月前72%受访者在《每日新闻》与NTT Resonant的联合民调中,批评自民党给人感觉傲慢的结果形成鲜明对比。
然现实无情,尽管鸠山由纪夫尚未登上相位,东京永田町议员会馆的便利店已经开始推销名为“308·祝政权交替红白馒头”的国会土特产。此前,这里曾创下一年卖出55万个“小晋(安倍晋三)馒头”的纪录,“(麻生)太郎牛奶蛋糕”也一度是拳头产品。可今天业界人士却说,自民惨败导致他们暂时丧失了以自民党魁为创作模型的灵感。
对于自民党而言,眼下最严峻的考验恐怕已非失去最大党地位或者是民众的变脸,而是本党会否因败选而四分五裂,党内又将如何重新洗牌、整合与再起。
大败或将导致派阀崩坏、自民离散
早在大选前,著名杂志《文春周刊》和《AERA》已经发出若自民惨败将导致党内派阀崩裂的警告。随着自民党落野,党内各派势力果然激减。此次大选,町村、古贺、津岛、伊吹、山崎、麻生、二阶、高村等自民八派,除津岛派的津岛雄二选前宣布引退外,其余七派首领均参选,结果町村信孝(町村派)、伊吹文明(伊吹派)都在小选区选战中败北,要依靠比例选举才狼狈“复活”,保住议席。山崎派首领山崎拓则完全落选。
从众议院议席数量看,原最大派阀町村派从原来的62席锐减至23席,古贺派则由51席降到25席,津岛派从45席降到13席,山崎派从37席降到16席,麻生派从16席降到7席,伊吹派则从20席降到8席,高村派也从14席降到5席。最为不堪的要数二阶派,除首领二阶俊博以外全军覆没,连从29岁开始连续当选16回的前首相海部俊树也未能幸免。
更为严重的是,相对于民主党143位新人当选(占同党当选者的46.4%),自民各派推出的新人却只有5位当选,同比仅为4.2%。自民党在众议院里难免给人以高龄化、缺乏活力的印象,不利于新鲜血液的吸纳和补充。
由此,在自民、民主的党争之上,停止党内派斗、重新整合党内资源更是自民党当务之急。研究自民派阀的庆应大学教授草野厚表示,大败将促使派内世代交替,全力提携新人,老人不放权不行。像町村信孝和伊吹文明这种勉强保住议席的首领,即便留任,难以服众之余,也违反了党内派阀领袖须在小选区选举中取胜的“潜规则”。
派阀体系一直被斥为“密室政治的原因”、“金钱政治的温床”,自民党内部也屡有抨击派阀体系的声音,小泉时代更极力削弱派系势力。但正如前首相小渊惠三“不能没有派系,如同人不能单独活在人间”的直言那样,自民党内相信“数量即力量”的党员大有人在,由此,派阀体系虽屡遭质疑却总能顽强保留下来。
一些年轻的自民党员们开始思考,能否把现有派系模式,转变成纯粹以政策为基础的组合。曾在自民党本部工作20年的政治评论家伊藤惇夫对此大泼冷水:“目前为止,所谓的政策集团已经存在不少,可惜不见有一个正正经经商讨政策的。”自民党现在缺乏能形成集团之“芯”的年轻中坚分子,所以由年轻人主导派系新编似不可能。而具有核心力量的党员却几乎都在60岁以上,如果继续由这些老面孔扛大旗,又将导致年轻党员的大量流失,故伊藤认为这是结构性问题,自民党崩裂已然开始。
那么,有无可能因为这次败选而导致派系消灭呢?学习院大学教授野中上人指,某些派系或会随败选而消失,但就自民党整体而言,目前还没看到可以取代派系的模式,因此,在现有模式的基础上进行调整,选出有说服力和协调能力的领袖,辅助新人出头,或许要比消灭派系更对症下药。但如果不实施派内改革,自民党恐怕难有将来。
与上述各位专家学者观点相呼应,面对9月28日将进行的自民党总裁选举,目前在民众中最具好感度的现任厚生劳动大臣舛添要一已公开表明不参选,前财务大臣谷垣祯一、前防卫大臣小池百合子也倾向于不选。两次当选的平将明众议员表示,必须选一位能够带领“新生自民党”再出发的领袖才行。新总裁或将面临今年10月进行的参院补选,以及明年夏天进行的参院过半议席改选。自民党能否在短期内触底反弹要看这两次选举,因此,落野后的第一位自民党总裁可谓责任重大。
自民党再起之可能
对于自民党败选,英国《金融时报》发表题为《一次极具日本风格的造反》的分析文章,指日本选民给该国政治体制带来了自美国占领时期以来的最大震动,选民顷刻间倾覆了所谓“1955年体制”——自民党打理了50多年的政治稳定局面。是什么催生了此次看似激烈的诀别过去的行动?选民造反源于近几年来自民党政策的摇摆不定,这种摇摆暴露出自民党的弱点。选民所忧虑的不仅是自民党处理当前困境的无能,而且担心自民党无力拿出切实有效的办法来应对这样的未来:本国劳动力必将减少,人口愈加老龄化,国家债务增加。选民与其说投票支持民主党,不如说是反对精疲力竭兼丑闻不断的在任者。
换言之,既然民主党上台的最大原因并非来自本党竞选纲领的吸引力,那么自民党再起的可能恰恰也就源于民主党内部问题的发生——目前最凸显的是如何对待大幅膨胀的小泽势力,以及如何兑现选前开出的承诺支票等问题。
首先看小泽势力的膨胀。大选赢了,民主党党魁鸠山由纪夫理所当然成为下任日本首相,但他如何任用被称为民主党总设计师的小泽一郎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鸠山身边人透露,小泽因机要秘书牵涉西松建设公司违法献金案而辞去民主党党魁之职,鸠山应该不会起用小泽担任阁僚,但明年参议院席次半数改选,民主党亦希望延续气势,所以不得不倚重小泽。众所周知,本次众院大选小泽功高震主,除其本人高票当选外,他推出的美女刺客和年轻候选人几乎均昂首进入众院。加上其在参院的势力,小泽组成员已达120人。而且,此次民主党当选的143位新众院议员里,小泽直接培训的多达70人,由小泽组主导的“一新会”(青年党员为主体)也由选前50人膨胀了两倍以上,而“小泽孩子”们均奉小泽为传统意义上的门师。与之相较,鸠山组的势力有45人,菅直人组则有40人,均与小泽势力相差甚远。难怪鸠山组中坚成员说出“小泽组已是党中之党,今后党内谁也不可能逆小泽而行”。故当亲信传出小泽或有意民主党干事长这一紧握党内实权的位子后,引发了其他小组的注目。因为如果任由小泽在民主党党务方面掌握主导权,此消彼长之下,民主党也将出现其所攻击之自民党长期存在的派系问题,政府与执政党“二元权力”的问题。这或许会埋下选民再次倒戈、自民再起的火种。所以,如何对待势力膨胀的小泽力量,是鸠山上台后,也是民主党当前的一大课题。
其次是承诺兑现问题。选前,民主党开出育儿支援、降低汽油税、取消高速公路收费、调高基本薪金与就业保险等高额选举支票。正如选战期间大家一再追问其财源所在那样,现在大家还是瞪大眼睛看民主党的变钱戏法。民主党承诺4年内不提高消费税,财源主要靠重新规划国家预算、消除以往的行政浪费来解决,还可以削减一些不必要的建设项目等等。但日本目前政府债务已为GDP的170%,是负债最高的发达国家,民主党若要加大福利而不加剧现有债务恐怕不易。但若加剧债务,无异于饮鸩止渴,小甜当下,大苦将来。故而纽约大学商学院教授、日美商业经济研究中心主任Dward Lincoln指,民主党开出了可能无法兑现的选举支票。如果他们不努力兑现选举支票,一旦经济仍低迷不振,蜜月期将很短暂。
需要补充的是,如考虑长期执政,民主党尚须解决政权担当及运营能力不足的问题。选战期间,自民党就此一再质疑民主党,民主党表示要参考英国工党打败保守党、执政初期的经验,打破日本的官僚支配,提倡政治主导。对此,曾经见证过英国政党交替的北海道大学教授山口二郎认为,民主党对工党的学习可能会流于形式和表面。至少工党上台时,党内众多的年轻才俊已经具备相当政权担当能力,而在民主党重用的新人里,连党内也有声音批评一些新当选的众议员缺乏担当政权的基础知识,遑论能力。更何况,当年英国工党上台并不需要面临全球经济危机的困难局面。因此,民主党的政权担当及运营能力至今依然成迷。
除了蛰伏在野,等待对手犯错的时机之外,自民党还可以为再起作何准备?东京大学御厨贵教授认为,自民党中坚力量如能在败选后一同保留下来,反而是该党组织、政策主张和支持基盘等再构建的大好时机。尤其再构支持基盘方面,自民党作为传统保守的政党,本来拥有雄厚的商业、农业、建筑业界的地方支持,但因小泉时代的政策挫伤了地方业界的利益,导致自民党传统支持阶层的离散,现在正是重新寻求和整合这些支持的时机。
自民再起还有一个有利因素,即选民心态已变,多数选民认为政权交替并不是为了重新制造一个一党独大的民主党,相反,从选民的切身利益出发,他们乐于见到两党轮流执政的局面。《读卖新闻》就大选结果进行的全国民调数据显示,66%的受访者认为自民党可以夺回政权。而针对民主党支持者所做的同题目民调结果显示,居然有62%投票给民主党的受访选民也认为自民党可以夺回政权。
美国会成为自民再起的重要因素吗?
本次大选,应该说政权交替的结果从选前就大局已定,并无悬念,但依然受到中韩英德澳等国媒体的高度关注,澳大利亚媒体更把这次选举视为与明治维新、战后经济复苏并列的日本三大改革之一。唯美国并不太热衷,相比于日本政权交替,美国更关心日本经济何时复苏,因为美国对日本抱有两大期待。
一是期待日本经济早日复苏,从而带动美国对日出口回升。2008年,日美贸易额占美国贸易总额的6%,排在加拿大、中国、墨西哥之后,只有中国一半,但贸易赤字却跟随中国排在第二位,占了美国贸易赤字总额的9%。与此同时,美国还希望日本继续大量持有美国国债。目前日本持有美国国债7118亿美元,仅次于中国的7764亿美元。美国共和党参议员理查德·卢格在驻日大使约翰·鲁斯8月19日赴任前,专门关切过民主党上台后会否减持美国国债的问题。
二是期待日本经济早日复苏,从而加强包括日本在内的美日同盟在亚洲地区的影响力。美国知日派表示,如果美国要深化对中关系,前提是必须加强美日同盟。负责东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坎贝尔(Kurt Campbell)在6月举行的参议院公开听证会上断言,如果没有日美同盟,美国在亚洲将无作为。要保持日美同盟的威力,就必须期待日本经济复苏,否则日本经济的弱势会削弱日美同盟在亚洲的影响力,自然也就削弱了美国对抗中国的力量。
美国怀抱这两大期待观察民主党,虽然也听到不少民主党可能会因大洒金钱刺激经济和兑现一些选战时的承诺以促进经济短期复苏的观点,但是美国尚未看到民主党有对抗经济危机、恢复景气的长期策略,加上对民主党政治运营能力的怀疑,美国目前对民主党上台只持观望态度,有所保留,故也对日本众院大选结果不冷不热。
但鸠山由纪夫8月27日被《纽约时报》转载的文章《日本的新道路》却刺激了美国。鸠山认为:“我们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们是个位于亚洲的国家。我认为,正在日益显现活力的东亚地区必须被确认为日本的基本生存范围。所以,我们必须持续建立覆盖整个地区且稳定的经济合作和安全框架……很多人从金融危机中认识到,美国单边主义的时代也许会终结。金融危机也使人们对于美元作为关键全球性货币的永久地位产生了怀疑……我还认为,由于伊拉克战争的失败和金融危机的发生,美国主导的全球主义的时代正走向终结,我们正迈向一个多极化的时代……当前的事态明确表明,中国将成为世界上主要的经济体之一。在不太遥远的未来,中国经济的规模将超过日本……日本夹在美国和中国之间。在这种情况下,日本应如何保持自己的政治和经济独立并保护自己的国家利益呢……这个问题日本关注,亚洲中小国家也关注。它们希望美国的军事力量有效地发挥作用,以维护该地区的稳定,但是也希望约束美国在政治和经济方面的过分行为。”
包括美国在内的多国评论认为,鸠山由纪夫实际上明确表达了民主党与自民党外交路线的不同。民主党批评自民党政府过分追随美国,主张与美国构筑“对等日美关系”。民主自民两党虽然不同程度上都承认“日美同盟对日本国家利益极其重要”,但民主党强调“必须反映日本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民主党还提出,日美中之间应该是“等边三角形”关系,主张加强与亚洲邻国包括中国和韩国的信任,说“我们的立场是把日中和日韩关系放在更重要的地位,然后再依据这一方向展开具体行动”。
鸠山的文章是否足以刺激美国重新检视民主党,转而倒向支持自民党再起,目前仍然是未知因素,但日本媒体已经开始炒作这一议题。鸠山本人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倒是一再强调并不反美,9月3日与奥巴马的电话会谈中,除表明日美同盟是两国关系的基轴之外,还指民主党的胜利是托奥巴马之福,是奥巴马给予了日本选民改变的勇气。
不过,在今天这个被日本媒体普遍认为“激动时代”的国际环境里,民主党提出构筑“对等日美关系”,未尝不是日本一直努力追求实现“正常国家”的大好时机。换言之,在鸠山“友爱”外交的外衣下,裹着的依旧是日本的强国梦,政权交替正好帮日本增加了对美筹码,对中国自然也一样。今后自民党如果再起,至少在这一点上,恐怕轻易不会走回头路。
当然,这次政权交替还有一大赢家,即保守派,虽然保守势力一分为二,但眼一闭一睁,天下还牢牢在手。被边缘化的是日本左派势力——日本共产党在2008年发展迅猛,但在2009年的众院大选中,日共的修改劳动派遣法等议题完全被政权交替议题淹没,日本共产党最终也只维持原有的9个议席。而在大选前,民主党更明确表示,只与社民、国民新党联合执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