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奈半岛是亚洲和非洲之间的纽带,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它的西侧是苏伊士运河,这是连接印度洋和地中海的一条捷径。在北冰洋航道没有开通之前,如果不走苏伊士运河,唯一的办法就是绕道好望角,那样的话要多走将近5000公里的距离。西奈半岛东侧是亚喀巴湾(Gulf of Aqaba),这是以色列和约旦两国通往红海和印度洋的出海口,同样具有很高的战略价值。
我从开罗出发,乘坐长途汽车来到运河最北端的塞得港(Port Said),这是一座位于运河西侧的中型城市,大部分老建筑都在数次埃以战争中被炸毁了,十分可惜。运河的入海口非常开阔,但只有两艘巨型游轮停靠在岸边,我等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任何一艘大型船只经过这里,后来我才知道旁边另有一条水道供货轮使用,这就是为什么这座港口戒备不严的原因所在。
苏伊士运河的对岸属于亚洲,有免费摆渡船来往于亚非之间。运河博物馆建在非洲一侧,但此时正在做内部装修,不对外开放,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参观了苏伊士运河战争博物馆。这个馆是为了纪念那次苏伊士运河危机而建的,门口还停放着一辆缴获的美制坦克。馆里陈列着很多当时埃及军队使用的武器,并用油画的形式描绘了埃及军人的骁勇善战。不过,如果单从军事角度来看,埃及军队在苏伊士运河危机中被以色列军队击败了,后来是联合国出面斡旋才迫使以色列军队撤出了西奈半岛,苏伊士运河的经营权这才正式回到了埃及人手中。
离开塞得港,我坐车南下,只花了3个小时就到达了200公里之外的运河最南端城市苏伊士城。沿河公路质量非常好,车速极快,但沿途遇到了三个哨卡,可见埃及军队对这条运河的安全相当重视。到达苏伊士城后,我又租了辆车开到了运河最南端的陶菲克港(Port Tawfiq),旅游书上说这是看货轮的最佳地点。谁知整条运河两岸都被铁丝网围了起来,一位身背冲锋枪的士兵正在巡逻。走近一看,运河岸边本来是一条步行街,街边就是居民楼,显然是因为最近局势紧张而刚刚封起来的。铁丝网另一边是大片草地,几个家庭妇女正在逗孩子们玩。我觉得问题不大,就掏出相机准备拍照,那个士兵发现了我,立刻端起枪朝我走来,用阿拉伯语喝令我离开。此时一艘排水量至少在5万吨以上的货轮正好驶过,我赶紧拍了几张照片便准备回到出租车里,谁知他冲过来拦住我不让走,又从军营里叫出一位官员,坚持要我删掉照片。我和他们争执了几句,那位出租车司机说话了:“千万别跟军人争执,他们现在就是政府。埃及军队是革命的有功之臣啊!”
确实,革命期间,埃及军队一直保持中立,没有站在任何一方。穆巴拉克下台后,埃及军队出面组成了临时政府,并保证一旦大选结束后就把权力交还给民选政府。我一路上遇到的普通埃及人都对埃及军队表示过好感,但我遇到的军人却大都态度蛮横,有的甚至完全不可理喻。
眼看争不过,我只好当着军官的面删掉了两张照片,这才得以逃脱。我回到出租车里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苏伊士运河在陶菲克港这段非常狭窄,几乎仅能容纳一艘货轮通过。此时正值下午,所有货轮都是向南走的,大约每隔10分钟就有一艘船驶过。根据苏伊士运河官网提供的数据,近几年来苏伊士运河每年都有大约2万艘货轮通过,每艘货轮平均缴纳25万美元税款,也就是说,这条运河每年都为埃及政府带来将近50亿美元的外汇收入,是埃及仅次于旅游业的第二大外汇来源。
看惯了动辄以百亿美元为单位的中国经济数据,很多人会对这区区50亿美元不以为然,但我通过这几天的实地考察发现,外汇对于埃及人来说甚至是一种比粮食更重要的资源。埃及的制造业不算发达,但埃及人对外国产品的需求十分旺盛,商店里充斥着进口商品,从美国的可口可乐到日本的家用电器应有尽有,这就要求埃及必须有足够的外币作为后盾。可是埃及的工业产品出口总量很小,以前可以依靠旅游业以及劳动力出口换回一些外汇,但革命使得埃及旅游业损失惨重,而利比亚内战已经迫使大约200万埃及劳工离开利比亚回国,这两件事造成了埃及外汇收入大减。
虽然地处中东地区,但埃及的石油蕴藏量不大,仅够本国使用,天然气产量较大,是出口换汇的拳头产品。埃及的天然气出口经营权曾经被前总统穆巴拉克的儿子垄断,他为了收取回扣,以大大低于国际市场均价的价格将埃及天然气贱卖给了以色列,而且还和以色列签订了一份长期合同,此事曾经被不少西方媒体认为是导致埃及老百姓起来造反的重要原因。但伊斯梅尔先生却向我解释说:“埃及人确实讨厌以色列人,但即使天然气的买方是叙利亚或者约旦,老百姓照样也会上街抗议的,这就等于把国家给贱卖了,然后把埃及最宝贵的外汇装进了个人的钱包。”
埃及人到底有多么仇恨以色列人?这就要去西奈半岛看一看了。我坐上一辆大巴车,穿过苏伊士运河河底隧道,向位于西奈半岛东侧的港口城市努韦巴(Nuweiba)驶去。一路上全都是沙漠和戈壁滩,除了兵营之外几乎见不到任何人。西奈半岛上的兵营可真多,几乎每隔半小时就会遇到一个。这些兵营其实就是检查站,所有车辆都必须停下来接受检查。有一次士兵们居然让全车旅客下车站成一排,让一条军犬挨个闻了一遍。
大约3个多小时后,车子开到了位于西奈半岛另一边的亚喀巴湾。让我惊讶的是,亚喀巴湾非常窄,目测不到10公里,对面的沙特阿拉伯清晰可见。这里的海水十分清澈,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浅蓝色的光泽,和周围土黄色的山峰显得不太搭配。海岸线上随处可见废弃的建筑物,据当地人说,埃及政府原本打算把这片沿海地区开发成高档度假胜地,但因为安全问题始终无法解决,一直火不起来,开发商们不得不将其放弃。
来埃及前我曾经听不少人说起过埃及的烂尾楼,传说这些楼都是埃及人为了避税而故意不收尾的。但据我的实地观察,埃及烂尾楼确实很多,但大部分都是真正的烂尾楼,里面无人居住。我猜这很可能因为埃及的局势不稳定,导致很多投资方不得不中途撤资。
我来努韦巴的目的是想去约旦走一趟,其实两国之间有一条现成的公路,开车过去用不了一个小时,只是因为中间隔着一个以色列,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一路上遇到的西方游客都警告我,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如果你的护照上有一个以色列的戳,再想回埃及就困难了。
“我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因为长相问题曾经被埃及警察当做以色列间谍关了一整天,在监狱里受尽虐待,出来后有3个月不想见人。”我在开罗遇到的一位来自阿根廷的背包客对我讲述了一个他亲身经历的故事。
我还遇到过一位来自美国的女背包客,去过以色列、伊朗和约旦。“我进入以色列的时候让边境官在另外一张空白纸上盖章,所以没遇到什么问题。”她告诉我,“不过我再也不想去以色列了,我亲眼看见以色列人是如何歧视巴勒斯坦人的,这让我对美国政府的中东政策感到十分恶心。”
后来这位女游客又为我讲述了她在约旦的奇遇:“我入境的时候被约旦海关扣了4个小时,受尽了边境官的羞辱,自始至终他们都不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后来才知道约旦人非常讨厌伊朗,我的护照上有个伊朗的戳,犯了大忌。”
在中东这地方旅行真的要非常小心,因为政治的缘故,这里到处都是人为的陷阱,谁也不知道会掉进哪一个。
于是,我只好乖乖地按照旅游书上的指示,像其他埃及人那样从努韦巴港坐船横穿亚喀巴湾去约旦。两国之间只有一艘渡船,每天往来一次,一旦错过就要再等一天。我到达努韦巴的时候刚好错过了当天的渡船,只好在小镇上住了一夜。第二天我去售票处询问,得到的回答是谁也不知道今天的船几点开,只能等。这一等就是一整天,直到下午15点多钟渡船才驶离了努韦巴港。因为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这艘船对外国游客开价70美元,按照埃及的标准来看这简直就是天价。一个小时后,渡船停靠在约旦的亚喀巴港。外国人再次受到特殊对待,边境官收缴了我们的护照,让我们去海关等。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直到其他人都坐公车离开了港口我们才领回了各自的护照。
此时已将近晚上19点,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我惊讶地发现,整个亚喀巴湾只有一个地方灯火通明,其他地方都只有零星的灯光。“那亮灯的地方就是以色列。”出租车司机对我说,“整个中东就它富裕,没办法。”
比起几乎漆黑一片的埃及和沙特,约旦这边还算有点亮光。这位出租车司机是个爱说话的老头,年轻时当过兵,退役后靠丰厚的国家补贴上了大学。如今他的4个儿女都已成年,日子过得不错。“我只有一个老婆,而我那两个兄弟每人都娶了两个老婆,开销比我大多了。”他这样解释为什么自己的生活压力要比兄弟们小。
我来约旦的最终目的地是距离亚喀巴4小时车程的佩特拉(Petra)古城,因为海关的拖拉让我错过了去往那里的长途车,只好花高价租用了他的出租车,一路开到了目的地。
从旅游的角度看,佩特拉不但是约旦的头牌,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中东地区最具代表性的景点。2007年评选出来的“世界新七大奇迹”在整个中东地区唯一的入选者就是佩特拉古城,可见其历史地位是多么的重要。
这座古城的建造者是来自阿拉伯半岛的纳巴特人(Nabataeans),这个民族大约在2200年前从沙漠迁移到了佩特拉,并在这个沙漠中的绿洲定居下来。研究一下这个民族的短暂历史,有助于理解埃及文明的长处和缺陷。
佩特拉古城建在一处山丘之中,周围全是沙漠。山中有泉水可供饮用,是丝绸之路上的一处重要的歇脚点。纳巴特人看中了这里的地理位置,将其据为己有,靠收取买路费为生。中国有句俗话,叫做“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可见中国人向来讨厌这些旅途中的占山为王者。纳巴特人利用地理之便完全控制了阿拉伯薰香、印度香料、中国丝绸和非洲象牙等名贵商品在亚非欧三地的流通,从商人那里赚了很多钱。佩特拉古城就是这笔财富的象征。
要想进入古城必须先走过一条长达1200米的峡谷(Siq),这条峡谷完全是因为地壳运动而形成的,最窄处只有2米多宽,而最高处可达80米高,具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峡谷周边的岩石都是褐红色的,因此整座古城也被称为“玫瑰红城”。
这条峡谷又长又弯,每拐一个弯都会让人增添一分期盼的心情。当我终于拐完最后一个弯时,一座高达43米、宽30米的石门突然出现在眼前,这就是佩特拉古城最有名的建筑——金库(Treasury)。这是一座在一整面石壁上凿刻的城门,其建筑风格混合了古罗马的宏伟、古埃及的神秘和古希腊的典雅,还有不少纳巴特人特有的装饰物,绝对让人过目不忘。城门的正上方有个棺材样的东西,传说那里面藏着埃及法老的宝贝,如今棺材上仍然可以看见很多枪眼,都是盗宝人打出来的。
这座石门为什么会有如此混搭的风格呢?这就要从纳巴特人的职业说起。纳巴特人虽然也种田,但骨子里都是商人。商人在那个时代最为见多识广,纳巴特人又非常善于学习,便把周边各国文化中好的方面学了过来。事实上,古城中保留下来的大量古墓和寺庙无论是建造方式还是雕刻技法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因为纳巴特人曾经被罗马军队击败过,古城内甚至还有一座保存完好的古罗马圆形剧场,高处的座位显然是后来添加的,为此不得不把已经建好的石棺移到别处。从这个细节即可说明,当时古城内的文化活动非常活跃。
但是,像这种完全建立在贸易基础上的古代文明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其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上。由于海上运输路径的开通,商队的路线发生了改变,不再从佩特拉经过了,于是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古城便一落千丈,最终被纳巴特人遗弃,直到1812年才被一名瑞典探险家重新发现,西方人这才第一次知道了纳巴特人的这段历史。
与此相反,与佩特拉相邻的农业大国埃及,却因为那条亘古不变的尼罗河而一直繁荣到了今天。但是,在以高科技为武器的西方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古老的农业文明终于走到了一条十字路口。埃及革命把选择的权利交还给了人民,埃及的未来取决于埃及人到底选择走哪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