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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地震一周年:日民众开始审视传统精神回归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3月14日17:41  南都周刊 微博
南都周刊201209期封面 南都周刊201209期封面

  震后日本这一年

  经历了地震、海啸和核危机的三重灾难,对于日本来说,善后注定是一场艰难的持久战。

  在日本地震一周年之际,南都周刊记者再访日本,深入探访福岛、东京等地,记录这场灾难对日本、日本人留下的印痕,以及艰难的重建。

  一年来,灾难给日本人一个重新审视自己传统精神的机会,也让他们开始重新思考生活与生命的意义。

  他们在从西方至上的效率合理主义、奉行自由的个人主义,开始向传统文化精神、重视亲情友情回归。

  专题摄影_刘浚(除署名外)

  一年后原地等待

  “福岛的辐射值是安全范围内的,福岛是安全的。”在北京国贸展厅的“活力日本展”,在猪苗代湖畔的酒店,在福岛商界、学界对外国考察团的致辞里,福岛人抓住一切机会强调这点。作为论据的是各种版本的全球大城市与福岛对比的辐射值地图,毫无疑问,数据竭力让这个笼罩在核辐射阴霾下的特殊地区显得正常,甚至比纽约伦敦北京更加安全。

  2月26日晚,上海理工大学学生赴日本大地震灾区访问团抵达福岛。这是自2011年“3·11”地震后,福岛迎接的第一批大规模访问团体。在欢迎仪式上,酒店董事长以一种严肃到紧张的神态认真聆听客人的发言,尽管那充满中国式客气的讲话里并无太多实质内容。

  日本人极其重视外人的评价。在公开场合,他们会说“你们到福岛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但私下里,他们仍会留意客人触碰福岛的每一个细节。访问者一句简单的“加油福岛”,也会激起主人良久而用力的掌声。

  “福岛完了。”为大地震灾民服务已一年的中国志愿者刘沈(化名)这样说道。恐怕这是福岛人最不愿听到的话。刘沈毫不掩饰对福岛前景的悲观。纵使自去年3月11日以来,日本政府每天公布辐射数据,以及通过各种渠道不遗余力挽救福岛的声誉,但直到现在,即便在日本,接受本刊记者采访的外地人仍然表示会避免购买产自福岛的食品。“坐火车经过那里时,心里也会咯噔一下。”日本东北大学副教授上野稔弘说。

  在福岛县会津大学的校园里,来自台湾的留学生俞成(化名)表示:“3·11大地震后,对于全世界来说,日本是危险的,而对于日本来说,福岛就是危险的所在。”在这一年里,他很少见到来福岛旅游的外地人。

  回不去的家园

  积雪之下的福岛,像是在经历一场旷日持久的冬眠。清晨,路面行人稀少,几个早起滑雪的少年夸张地张开双臂,朝迎面的车辆打着招呼。

  上海理工大学学生访问团的目的地,是郡山市富田町若宫前应急临时住宅,这里距离福岛核电站约80公里。从去年6月开始,3000个60岁以上的福岛老人住在这里。“3·11大地震”前,他们都是福岛核电站附近的居民,地震发生的第二天,他们就搬了出来。住到这里之前,他们已经根据政府的指令换了三个地方,每次都离核电站更远一点。此前的安置点更为简易,他们睡通铺,水泥地上铺上纸箱,过道里也住满了人。

  屋顶消融的雪水顺着屋檐噼啪作响,与工人们给安置房加固防风木板的叮当声相互呼应。从外观上看,这些安置房与中国汶川地震后的板房并无太大区别,只是更整洁、更舒适。访客们的脚步声惊动了关在门口笼子里的宠物狗,他们缩在墙角,发出低沉的呜咽。一所幼儿园前的检测仪器显示,这里的辐射值为0.153微西弗/小时。

  82岁的角一宝和女儿住在一间不到20平方米的安置房里,齐备的家电和衣物,让狭小的空间显得更为局促。震前他是一名退休观光车驾驶员,住在离核电站不到十公里的双叶郡富冈町。现在,为了防止辐射物质进入室内,他们原来的房子被塑料布包裹了起来。离开时,角一宝几乎什么也没带,现在安置房里的家电,都是红十字会捐赠的。

  安置房的时光,大约是老人们后半生中最困难的时期,没人知道还要在这里等多久。人们的预期先是一个月,后来变成半年,现在已经快满一年了。角一宝的感觉是,核电站的共同话题,倒是让原本并无多少联系的人们的感情更亲密了一些,邻里们谈论最多的便是何时能回家。

  山区的寒冷冬天让这些平常生活在太平洋边上的居民颇感不适,但他们已经挺了过来。当被问及还要准备在这里待多久时,角一宝说:“可能是十年,也可能一直等下去。政府一点通知都没有,也没有时间表。”问及对政府是否失望,答也没有,因为对政府就没抱多少希望。“我们这个年纪,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回家。这也是生活下去的勇气。”当地灾民自治会会长西山俊一表示。

  访问团团长、上海理工大学党委副书记李江对日本灾民安置持认可态度,但对于重建前景并不乐观。“这些人是搬不回去了。”他说,“三十年过去了,切尔诺贝利附近现在还是不能住人。异地安置在日本不大可能,因为土地是私有的;中国虽然麻烦,但还容易解决,因为土地国有。”

  在福岛县政府安排访问团参观一家食品厂时,观光厅官员正讲话时来了次三级小地震。看到台下听众的新鲜劲儿,讲话人多少有些得意。

  福岛食品工业会长以一场漫长的讲话试图说服听众。他称,谣言是继地震、海啸和核辐射之后的第四大灾难。从去年6月开始,福岛县出面委托其他县的检测机构对县内的加工食品免费检测,以帮助企业解决巨额的检测费用。“谣言对我们的打击比地震还大,我们从心里希望有人这样做:回去告诉你的亲人和朋友,这里是安全的。”

  显然,苦口婆心的说教效果有限。返程路上,访问团成员抱怨:“你想让大家相信你的食品是安全的,为什么不开放生产加工的环节让大家参观呢?”在食品厂门外的雪地上,访问团自带的仪器测出雪地上的辐射值为1.65微西弗/小时,这个数值已经超出了正常水平,也高于福岛政府公布的空气辐射值。

  访问团的学生被要求“对这些数据要有自己的判断”。在总结会上,关于福岛竭力澄清安全的话题被引入经济学讨论。李江说:“为什么如此强调核辐射?因为日本是个外向型经济体,产品要外销,核辐射是致命的,企业拖不起。拖个一年半载东西卖不出去,企业会破产。当前的形势是非常严峻的,这是他们为什么急于消除这个观念,让你觉得安全的原因。”

  核辐射让福岛人感到愤怒和沮丧,但在“3·11大地震”后全球各地此起彼伏的反核电浪潮中,首当其冲的日本人却表现低调,他们在过去的生活轨道上继续运转。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李萍认为,除却“3·11大地震”后百废待兴、去核化工作排不上日程等原因外,在法治国家日本,一个颁布的法律会得到无条件的遵守,只要没有被废除,人们就会服从它,这一点在日本具有高度共识。“从民众提出反对意见到最终修改,都要经过很长时间的讨论以及各种活动,才能取得结果,绝非领导人一两句话就可以改变的。”

  废墟上的加工厂

  从福岛一路向北约200公里,就是遭受“3·11”海啸袭击严重的气仙沼。从去年12月1日起,日本东北地区高速公路已免费开放。一路上不时会出现“震灾修复工事实施中”的标语,因地震而导致的凹凸不平的路面,至今仍没有完全修复。

  在日本,东北地区人口稀少,经济以农业、畜牧业和渔业为主。东北与东京所在的关东地区曾有过宿怨。1868年戊辰战争中,政府军以少胜多,东北地区会津藩战死的3000人不允许被安葬,任其腐烂。会津人被称为“会贼”,居住地则被称为“白河以北一山百文”(意即一文不值的落后之地)。为灾区服务的志愿者刘沈认为,至今仍能感受到双方的对立情绪。民间的说法是,关东人看不起东北人,认为他们贫穷、淳朴、容易受骗,而东北人则认为关东人阴险狡诈。

  但相较于东京的繁华,遭受震灾影响严重的东北地区保留了更多的传统。在岩手县古城一关,街道安静得像星期天的校园。商店橱窗里摆满了日本各时期的人偶造型,人们正忙于准备一年一度的3月3日女儿节。刘沈开玩笑说:“这里平时根本没外国人来,你们别吓着那些老头老太。”

  似乎走出福岛,核辐射的阴霾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一关人对来自异国的访客充满惊异和好奇。除了街头一些来自震区民众手工业品的义卖外,这里几乎看不到“3·11”的痕迹,尽管这里距离福岛仅有100多公里。

  一关以东50公里的宫城县气仙沼市,是遭受海啸破坏最严重的城市,这里在“3·11”期间经历了强震、水淹、火劫多重劫难,但民众的精神面貌却比福岛要好。在一处靠近临时安置房的饭馆街,气仙沼人小松和东京人品川,这对生意上的伙伴正在街上最有名的一家饭馆里开怀畅饮。

  身为一家水产企业负责人的小松,不久前刚刚从安置点搬回老房子里。在海啸中,他的二层小楼被水泡坏。经过加固修缮,现在已经可以住人。他觉得,比起那些还住在安置点的人,自己是“幸运的”。现在正值日本大学的春假,但他不好意思让在东京上学的儿子回家。“家里这个样子怕他看到难受。”小松说。

  在海啸中,小松所在公司被冲走了3000吨鱼,这是一笔不小的损失。气仙沼海边原来有100多个冷冻工厂,现在只剩下四五个。原先从事水产业的八万人现在大部分失去了工作,靠着国家的失业保险过活。少数人去外地开公司,但小松不愿离开这里。“幸好我们公司没倒闭,还可以慢慢恢复。”他说。

  2011年6月,品川震后第一次来到气仙沼,当时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当地人都不知道怎么办好,到处是低落彷徨的情绪,大家没有主见。”品川觉得,现在跟那时候比,气仙沼人精神多了,酒吧也开业了,每个人又都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计划。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对我说:“你看我们都是一边笑一边说话。”

  品川的妻子是中国苏州人,所以他也会说一些中文。问他日本还能不能回到震前的模样,他说:“你看二战我们战败了,但还是很快就成了发达国家,相信这次也会很快恢复元气。”他也承认,在精神上,那些失去家园的人“还是不能接受现实”。

  谈到“3·11”对其影响。他说,现在觉得和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最幸福的。“过去也爱我老婆,但从来没说过,现在可以当面说出来。”地震时,在一个三层楼的楼顶,他跟同事一起呆了三天,和一群中国研修生避难,跟家人失去联系。三天后才被救,见到在医院工作的爱人,一把将其抱在怀里。

  在气仙沼市弁天町,原先的一片鱼市场,在一年后仍是废墟,一只好奇心过剩的乌鸦对着轰隆作业的吊车大声嚷叫,似乎在告诫什么。各种动物尸体混合而成的灾难气味,在雪后的阳光里飘洒。仰天长吁的汽车残骸、钢筋、煤气罐和电线突兀地钻出地面,像一个崭新的春天把它们从海啸过后的淤泥中唤醒一般。

  所有的垃圾都要被仔细分类,木头的归木头,金属的归金属。那些在海啸中猝然阵亡的汽车被喷漆编号,它们将被一一登记造册。

  气仙沼人不吃近海的海鲜和本地的蘑菇,当然也不吃福岛的。在这个全日本最大的捕鲨业中心,一批新鲜的鲨鱼鳍晾晒在废墟清理后的空地上,它们取自数万只鲨鱼的身体。失去鱼鳍的鲨鱼已被抛入海中,等待它们的结局是血液流尽,沉尸海底。

  困惑与内伤

  刘沈在气仙沼和陆前高田市为安置点内的灾民服务,内容包括给灾民做饭,陪他们聊天等等。他的感受是,日本人有积极向上一面,但大多数人是不知如何是好。“有时候说着说着,就会哭起来,他们会问:将来怎么办?兄弟姐妹都死了。”

  除此之外,灾民面临的困惑还有很多。有人索性不找工作,拿着每月大约一万元人民币的失业补助赌博。

  在刘沈接触的灾民里,老人更愿意跟他聊天,年轻人却沉默许多。“有些人不苟言笑,只想一个人在屋里呆着,收集大量援助物资,这样让他觉得更有安全感。”

  心理问题也是灾区面临的一大挑战,电视上每天都会播出免费心理咨询的电话,但很少有人主动寻求援助。灾区自杀事件层出不穷,有志愿者挨家挨户做调查时,一个男子拿刀冲出来冲他大吼:“要不你跟我一起死吧!”

  在刘沈看来,日本东北部有梦想的年轻人都到东京等大城市工作去了,相比之下,中老年人显得更积极向上,因为他们经历过日本高速发展期的黄金阶段。“年轻人成长在上世纪90年代之后,彼时日本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他们没有什么梦想和野心,加上父母创造了很多财富,所以干脆就啃老。”

  仙台以北的松岛是日本三景之一。3月1日,在松岛游览咨询处,向导佐藤女士介绍,现在游客大约是震前的十分之一。因为每位来咨询的外国游客都要登记,所以能通过记录大致了解景区人气。她翻开笔记本查询后说,以前每天有三十个左右,现在最多只有五六个,有时一个也没有。现在松岛的旅游正慢慢恢复,有一些日本游客,外国游客还是极少,核辐射的影响还是没有消除。

  台湾、香港的朋友常会问她:“现在去东北旅游安全吗?你们吃什么东西?”佐藤说,台湾人对辐射问题尤为敏感。“其实我们也不敢吃福岛的食品,就算买一点蔬菜、蘑菇,也不敢给孩子和老人吃。”但另一方面,她也觉得福岛人“太可怜”。虽然报纸每天公布辐射值数据,但还是不能让人放心。“你们要学习我们的教训,不要用不了解的东西。”她指的是核电,“太危险了。”

  有位东京男子来问佐藤,怎样去野蒜。那是松岛伸向太平洋的一个尖角,在海啸中受灾惨重。曾有一所被作为避难所的小学,突如其来的海啸卷走了来这里躲避地震的所有人。佐藤告诉他,已经没有车去那里了,但她自告奋勇说可以开车带他去灾区走一遭。因为佐藤的丈夫参与了野蒜地区的重建工作,所以她几乎每周都要去那里一趟。男子拿出DV一路拍摄,说要带回东京“给孩子看看”。

  旅游业遭到打击的远不止东北地区,据日本商务旅行株式会社(JBT)中国地区负责人吕萍介绍,2010年该公司接待的中国赴日旅游团队和个人约6000人,在大地震和核辐射的影响下,2011年的数字变成了1000人。根据吕萍对自己公司的统计,震前去东北地区旅游的中国人原本就不多,在震后“100%没有”。

  一年之后,地震、海啸和核灾对日本的打击远未结束,一系列新的、连环的内伤仍在酝酿着进入日本人的生活。东北大学上野教授说:“如果只是个地震,或者海啸,大家的反应都不会这么复杂,我们都是愿意支持灾区的。但是因为核辐射,我们都有很深的担忧。我想支援你,但我们不敢买你的东西。”

  他介绍称,有段时间,东北地区的水果和海产品在东京售卖竟引起公愤,东京人的理由是:你们既然知道这些是受辐射影响地区的食品,安全得不到保证,为什么还要拿到我们这里来卖?“大家的心情都很复杂。”上野无奈地说道。

  对上野而言,生活早已恢复了常态,只是比原来更乏味了些:夏天不能去海边游泳了,海啸摧毁了东北地区的海滩;电视里旷日持久关于地震的苦情报道,以及媒体铺天盖地对“绊”(2011年日本年度汉字,象征震后人们的牵挂和联系)字的宣传,也叫人腻味……只是,偶尔坐新干线经过福岛时,心里还是会紧张一下。“我也担心啊,但担心无济于事。人总是要死的。”

  数字

  50%

  在日本大地震一周年之际,东京大学地震研究所科学家警告,未来4年大东京区7级以上地震发生几率为50%。若一场7.3级地震在周末晚发生,将可能造成约6400人死亡,16万人受伤,约47.1万栋房屋或将被毁且多毁于火灾或地面液化。

  2490万吨

  虽然日本大地震已经过去一年,但据日本环境省2011年发布的信息,岩手县、宫城县、福岛县废墟总量约2490万吨,完成大面积清理废墟预计需要3年时间。

  15848人

  截至2012年3月3日,“3·11大地震”已造成15848人死亡,3305人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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