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2009年1月28日,羁押于晋宁县看守所的男子李荞明被牢头狱霸打死,公安机关在没有深入调查取证的情况下,草率公布了其“死于躲猫猫游戏”的说法。2月13日《云南信息报》深入报道此事,引发网络关注,“躲猫猫”也成为当年网络第一热词。面对高涨的舆情,云南省委宣传部迅速组织事件真相调查委员会,公开邀请网友和社会人士参与调查,开邀请网民参与重大敏感问题官方调查的先河。在舆论监督下,案件真相最终得以查清,相关人员受到处分。

嘉宾简介

上官智君,毕业于中南财经政法大学,2004年进入新闻行业,2008年加入云南信息报, 2009年进入深度报道组,并成为部门首席记者,“希望每条稿子都能头版头条”是他的职业目标。2009年,由他采写的《看守所里的致命游戏》引发网络关注,“躲猫猫的背后总有更多的躲猫猫,他站了出来,掀起了一场维护正义的网络风暴”。

  “躲猫猫”的采写过程就像谍战片

上官智君:“躲猫猫”事件的采写过程,确实充满了艰辛与困难,这更像是一部流行的间谍片,我像个“特务”,在与警方斗智斗勇的同时,我还需要照顾受访者的感受, 以及拿回最为真实可靠并且有用的信息。可是,现在再回过头来看这些困难的时候,我想这样的艰辛并不算什么,因为相比起李乔明在看守所遭遇到的,这些不过都是“小儿科”而已。   
    其实时间真的可以算是记忆的最大杀手,三年多时间,有关“躲猫猫”的回忆正在慢慢淡去,然而有两个场景让我记忆深刻。   
    一是我躲在昆明市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的角落里,采访死者李乔明的父亲李德发时的场景。这名因丧子而憔悴不堪的父亲,只能用小声的哭泣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在接近半个小时的哭泣后,这位父亲突然告诉我,他通知了很多媒体,却没想到只有我一个人赶来医院帮助我,冷漠让他一度绝望。   
    第二个场景,是在整个案件有了结果之后,相关责任人得到应有的处罚,网络上、各种媒体上,一片欢腾。甚至有人形容这个稿件“促进了中国的司法改革,为看守所与公安的分离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或许在整个躲猫猫事件的采访过程中,我只学会了一件事情——在万众欢腾的时候,要学会聆听;在一片沉寂的时候,要勇敢地说出自己的声音。

  医院中的周旋 产科里的对话

上官智君: 当天上午10点半,在接到线索后不到半个小时,我就迅速赶到了医院。到达医院之后,我先上脑外科所在的11层,如意料中的一样,电梯门一开,外面黑压压站满了警察,几乎整层楼都是。随后我在陪护人员休息室找到了李荞明的父亲以及一些家属。他们当时正在与警方协商怎样处理这个问题,可谈判仿佛又陷入了僵局,双方长时间的沉默。   
    于是我先去找医生了解一下情况,脑外科的医生倒是非常配合,他详细地给我介绍了李荞明的病情、死亡原因,甚至还悄悄给我看了李荞明的一些资料。上午11点,在看过李荞明的遗体之后,我直接找到了还在与家属谈判的晋宁县公安局负责人。他在看了我的记者证之后,表示事情还在调查中,没出结果,所以无法接受采访,并表示“由于家属现在处于悲痛中,同样不能接受采访”,随后还派了民警将我直接“护送”出医院。   
    出了医院,我不甘心采访就这样轻易结束,确定后面护送我的警察离开之后,从医院西面那道平时只有垃圾车才会走的侧门悄悄绕了进去。我给李荞明的舅舅发了短信,请他们到产科住院部与我见面详谈。大约10分钟以后,李德发以及李荞明的舅舅就出现了,在一片初生婴儿的啼哭声中,我们在电梯后的阴暗角落里,进行了大约一个小时的谈话。谈及李荞明的死亡原因时,李荞明的舅舅说,警方跟他们通报过一次,说其是在看守所跟人“躲猫猫”不小心撞墙而死的。

  一包带体温的香烟

上官智君:我依然记得李荞明的父亲李德发将这包烟塞到我怀里时候的情形——那时候采访已经接近尾声,这名中年男人忽然将手伸进衬衣口袋,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包香烟,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塞到了我的书包里。这香烟显然是刻意准备,因为我拿到手里的时候,完全可以感觉到还有他的体温沾在上面,他一定是将这烟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并小心保存。在我采访的一个多小时里,李德发也始终只是抽那种价值3.5 元的廉价香烟,我根本没想到,他身上还带有这样一包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奢侈品的东西。
    这包香烟原封不动被我带回了报社,到今天为止都没有打开过。
    我不知道接受这包香烟是否属于“职业受贿”抑或“职业福利”,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完全站在他的立场的做法是否合乎新闻采访的规则。总之,必须要承认的是,之后我在写这个稿件的时候,有一种悲悯或者说同情的情绪在里面。这情绪贯穿整个稿件的的写作过程,影响了稿件的行文布局以及语言风格。   
    这种情绪化的产物,后来被一些人评价为“太过煽情”,不过,也有媒体说这稿子“严谨而不失感性”。我一直自责于当天好像过于偏向处于弱势的李荞明一家,有违新闻采访必须公平公正不偏不倚的基本原则。一位媒体朋友安慰我,说新闻记者本来就该抱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更何况人文关怀也是记者除了及时报道新闻事实外的另一重要职责。这些话让我释怀不少。

  一条沉重的“大鱼”

上官智君:尽管现在看来,我当时的兴奋有些太不人道,不过,在听完死者家属们转述的警方解释之后,我确实一下子激动起来,甚至有些高兴,我知道,我可能抓到一条“大鱼”了。   
    采访完家属,心里一下子就有了底。中午12点半,我再次回到11楼,找到了早上将我请出医院的晋宁县公安局负责人。   
    对于我的再次到来,这名负责人显然有些意外。我不停追问李荞明受伤的原因,民警不愿意正面回答,于是我转述家属的说法,最终警方说,李荞明是在玩游戏时撞到门所伤。   
    我继续追问,玩什么游戏?   
    警方说,“捉猫猫”。这属于云南当地方言,后来在写稿时,我改成了大家熟知的“躲猫猫”。尽管,后来警方通报时曾更正玩的是“瞎子捉鱼”的游戏,但游戏到底叫什么,已不重要。   
    结束医院的采访,我决定赶到晋宁去看一看。我先到晋宁县森警大队了解了李荞明被拘之前的一些情况,然后又到隔壁的看守所,希望能得到允许,进去与李荞明同监仓的嫌疑人见上一面。   
    虽然我一再要求,然而进入看守所的要求当然被反驳回来。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坚持,除了一股傻劲,更多的,还是由于自己的无知所带来的那种“无畏”——看守所是不允许无关人员探视的,甚至于嫌疑人的家属也不允许。我不了解这样的规定,所以还理所当然的认为警方不让我进去是有意阻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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