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专访台籍中共党员卢丽安:我曾以身试“法”,台湾当局对我的打压,二十年前就预料到了
每个个体都被镶嵌在一个历史的语境里、历史的长河中。我们所做的事情,尤其是我们就业以后所做的事都依附在其中,或者是说为一个更宏大的图景、更伟大的工程做出某种贡献。
专访卢丽安是在民主党派大厦4楼的上海市台联会长办公室,朝她办公桌背后窗外望去,飘扬着一面五星红旗。11月4日是周六,但她的日程排得很满。作为十九大代表,下午1时半到3时半向在沪台胞传达党代会精神,晚上她还要同常住台胞,也就是在上海生活的台湾同胞进行交流,而对她的专访,就安排在两档活动之间。
十九大前后,两岸媒体上出现许多关于她的新闻,对她的采访要求一个接一个。“我很不适应当‘网红’呀,看着媒体上我的照片,啊,原来我长这个样子”,卢丽安笑着说,“但除了不好意思再在街边吃烤串,挤公交车时要注意形象,我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变化。”
这位研究英国文学与女性主义的大学教授能够成为“网红”,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她是十九大代表中唯一一位土生土长的台湾人,二是因为她在党代表通道上的那段真诚且睿智的发言,“我想把真实想法告诉岛内乡亲们,我们移居到大陆并不代表忘记家乡。”
卢丽安告诉记者,“我生长在台湾南部一个封闭的小山城,小的时候就想离开家,要到高雄去,到了高雄不满足再去台北,到了台北后就想看世界。留学英国让我认识了世界,却还不认识自己的祖国,这是不是很遗憾?因此有机会,我来到了上海。”
1997年,也就是香港回归祖国的那一年,她进入复旦大学外文学院工作,2013年,接过老会长林明月的班,当选上海市台湾同胞联谊会会长。2015 年,成为中共预备党员,今年,被推选为党的十九大代表,“作为一个来自台湾的中国人该怎么走,是我继续思考的问题。”
我很讨厌人家这样比较,“你是爱爸爸多呢,还是爱妈妈多呢?”
上观新闻:很多人说你在党代表通道上的发言,让你成了“网红”。
卢丽安:(笑)早在“十一”假期时候,我就注意到台湾媒体很关注我。发言稿是我上党代表通道前一天写成的。
我先告诉大家,“我生长在宝岛台湾,我以台湾的女儿为荣,我以生为中国人为傲”。传达的意思是,我就是你们关注的那个台湾人,但我也认同自己是中国人。
下一句我讲,“爱台湾、爱大陆,就像爱自己的爸爸妈妈。”这是因为我很讨厌人家这样比较,“你是爱爸爸多呢,还是爱妈妈多呢?”因此我很自然地想借这个比喻表明,爱台湾与爱大陆都是中华民族感情的自然表现,并不应该刻意去二选一。
我还说,“大家可以一起为构建两岸命运共同体加油努力。”这是我作为台湾省籍党代表对于两岸关系的期待。我是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
上观新闻:最后你用“历史无法选择,现在可以把握,未来可以开创”来结尾。
卢丽安: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习近平总书记说的。2014年2月18日他在会见中国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时,作了《共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讲话,其中就有这句。
我想用这句话向先辈们表达敬意,包括明末清初从闽南、广东渡海来到台湾开垦的先辈们,也包括近代百余年来,从家乡台湾回到祖国大陆参加工作、革命、求学的先辈们。
上观新闻:接着你在回答台湾媒体“当选党代表就不爱台湾了”提问时说,“我还是中国的妇女代表。那我先生怎么办呢?”
卢丽安:开会前我就晓得一些台湾媒体有这样的声音,过去也有台湾朋友跟我开玩笑,你怎么就“投共”了?我作了些准备。
我的回答受益于所研究的女性主义。早期女性主义者认为,要完全照顾到女性的成长权益,就必须与男性保持距离。也有男人说,“哎呀,这位女士提倡女性主义,她一定讨厌男人。”
我想用这个比喻来破解这样的观点(加入中共等于不爱台湾),分明就是国共内战遗留下的意识形态嘛。
上观新闻:当党代表的心情如何?
卢丽安:忐忑不安,怕自己不能很好履职。因为我党龄最短,再加上海外成长的背景,对一些事情还在学习过程中。有些时候,我会问些自己都觉得比较“蠢”的问题。但在大家的帮助下,我还是较好地履行党代表义务。
上观新闻:十九大期间,台湾团没有向中外媒体开放,不知道讨论的情况如何?
卢丽安:台湾省籍党代表共十人,我们成立了临时党支部,统一了思想。我们严格贯彻开会纪律,讨论的氛围非常好。我也做了发言,一方面是关于两岸发展、祖国统一内容,另一方面有关高校教育的。
有人劝我们不要打这个(入党)主意,因为我们不是“长在红旗下”
上观新闻:所有采访你的媒体都会问两个问题,为什么要来大陆以及为什么要入党?
卢丽安:来大陆就是为了安身立命,找一个能发挥自己特长的工作。当时,台湾比大陆工资高许多倍,但那里的政治氛围越来越绿,这不是我所认同的政治走向。(当时在上海)钱少一点,但日子总能过下去,人要看得长远。
至于入党的原因,其实这有一个十几年的过程。早在2000年的时候,我和先生就考虑要不要入党,但有人劝我们不要打这个主意,因为我们都来自台湾,不是“长在红旗下”。所以,我们也就认真、安心地工作了这么多年。
现在想想,其实这段时间我也在默默观察这个党。它的成绩有目共睹,也不避讳存在的问题,并且能够刮骨疗伤,最让我倾佩的,是它对于民生问题的解决。
上观新闻:这成为了你的入党动机。
卢丽安:我读大学时,身边有个女同学行为让我很惊讶。她找男朋友,要一一列出条件,符合条件的打勾。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谈感情是可以这样谈的。我在想,你喜欢一个人、喜欢一本书,说明它触动你的心灵,这很难用绝对的理性或价值来衡量,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量化。
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这个党既能带领中华民族走出困境,也一定带领我们国家走向美好未来。
上观新闻:因此你作出了决定。
卢丽安:说起入党(这件事),这真是很微妙、很奇妙的契机。我一直在想,我够不够条件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我自认为愿意为民族伟大复兴从事教育工作,那我是否能被接纳入党呢?我不晓得我够不够格。
上观新闻:在2014年你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入党介绍人之一就是时任上海市委常委沙海林。2015年成为中共预备党员。
卢丽安:是的。我想这说明我们党是看得很远的。
上观新闻:与此同时,你的身份也从党外诤友变成了党内同志。
卢丽安:什么叫诤友?会提意见对不对,提意见的初衷也是想让这个党变得更好。成为党员后,党内民主表达渠道是通畅的。当诤友跟现在作党员一样,民主表达的氛围一直都在。
你们能承受得起多大压力呢?我鼓励他们,心跟思想先入党
上观新闻:外界注意到,北京大学也有两位台湾籍学生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
卢丽安: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这表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理论、道路被越来越多的台湾青年所认识,进而接受。我想,台湾青年人首先要放下成见来接触这些内容,并且在大陆生活工作过,这样理论与实际紧密结合,进而产生入党的想法。我很鼓励他们。
但是,我跟这两位同学不一样的地方是,我1997年来上海就办理了大陆身份证,没有了后顾之忧。
上观新闻:你的意思是,他们会面临岛内某些势力的压力。
卢丽安:我会对他们说,你们能承受得起多大的压力呢?我想鼓励他们,心跟思想先入党,这很重要,在目前情况下是做得到的。外在条件还没完全成熟时不要太拘泥于程序。
上观新闻:对于你加入中国共产党,台湾当局有一些打压的做法。
卢丽安:我在二十年前(来大陆)时就预料到了,当初我就知道自己是在以身试“法(台湾方面制定的《两岸人民关系条例》)”。但我也一直在思考,一个执政当局“立法”的本意是什么?我一直认为本意是要保障民众的发展空间,并且让个体发展能够得到最充分的展现。
上观新闻:条例本身就值得商榷。
卢丽安: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初要过来,因为我不想受它局限。
上观新闻:在大学校园里面,你跟台湾学生交流多吗?
卢丽安:这方面我比较遗憾。就复旦校内从台湾到大陆念书的学生来说,可能他们思想上还有一些包袱,或许是怕回去受到一些压力,或者是舆论压力,不太愿意对两岸议题作过多表态。这个我完全能够理解,也尊重他们。
我能做的,是尽我所能营造出帮他们成长成才、在大陆安身立命的环境。他们也知道,如果遇到问题可以来找卢老师,包括选课问题、学分转换问题、奖学金问题、学费问题等,其他大学的台湾同学也会来找我。
上观新闻:学生知道你的社会身份后,会不会对你有新认识?
卢丽安:他们之前是知道我从台湾来的,但不知道我还在从事促进两岸交流的社会活动。我对他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照样叮嘱他们念书,该批评还是照样批评,我是个很严格的老师(笑)。
其实,有时大学生思考不到很多很深刻的、跟政治相关的问题。即便我跟他们说,“贫富差距问题你怎么想?”“男女平等问题你怎么想?”“两岸关系、国家发展走势你怎么想?”大家可以在课堂上讨论,但那些问题离他们比较遥远,贴不了身。
或许因为我的这件事情,同学们可以比较深刻地理解到,其实每个个体都被镶嵌在一个历史的语境里、历史的长河中。我们所做的事情,尤其是我们就业以后所做的事都依附在其中,或者是说为一个更宏大的图景、更伟大的工程做出某种贡献。我想他们现在大概意识到这点了。
责任编辑:时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