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饭

　　磊 子

　　在知晓具体内容的情况下，我们很少拿容器来命名一种饭，比如盘子饭、碗饭等；而在内容不详的时候，容器就成了直接的标识，比如竹筒饭、煲仔饭、大锅饭等等。盒饭就属于第二种情况，也许一个盒饭里有一百种配搭，也许有鲍鱼和熊掌，但是它们都被装在盒子里，于是泯灭了饭性，笼统地成了盒饭。

　　盒饭在我心中曾是神秘的食品。我忘了几岁时，在火车上邂逅盒饭，那些白色泡沫塑料盒被一个铁皮小车推来推去，它们散发出的一些莫须有的香味，因为看不到，那味道显得愈加诱人，我幼小的心灵甚至一度忘却了铁轨的枯燥。阿甘他娘说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的味道，这话其实不怎么高明，人生其实更像一盒盒饭，你在打开之前才真的不会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带着对人生哲学的探究心理，我在9岁上下吃到了这辈子的第一个盒饭，并且成功克服了第一次的惊喜和紧张。在若干年解构盒饭的岁月里，我又悟出一个道理：我的人生就是一盒不华美的饭，里面装满了蕃茄炒蛋。

　　有关盒饭的问题仍然充满了旧时的回忆，这让我又发现，盒饭其实很怀旧，还透着一些凄凉。电影《英雄本色》中，落魄的小马哥擦完车后吃的就是一份盒饭，虽然他吃得狼吞虎咽，但是在吴宇森悲情手法的处理下，那盒饭决不会给人一种好吃的印象。如果这不足以说明问题，我还可以将元人小令略作篡改，比如“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吃盒饭”——如果忽略古人和盒饭的不兼容性，盒饭元素的引入简直让它悲上加悲。

　　我16岁花季的时候拥有了独立购置盒饭的财权。每天我都和几百个学生挤到学校门口的盒饭摊子上，面对着经年不变的配搭——土豆炒肉、番茄炒蛋、卤豆腐、红烧肉，我们作为不得已的盒饭的“饭丝”，一律呆若木鸡动作僵硬，机械地指一指那些大锅菜，机械地拿回教室，然后机械地吃掉。那个时候我极其思念我的母亲和她香喷喷的炒菜，而且天天如此。一不小心，盒饭又起到了亲情教育的作用。

　　哪里的盒饭最好吃？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经过这么多年对港产警匪片的解读，我逐渐又悟出了一个道理，最好吃的盒饭就在警察局里。《无间道》系列片中，美食家兼黑帮头目韩琛老师深陷警局也不忘口腹之欲，他在会议桌上铺开盒饭大吃特吃，然后汁水淋漓地将它们横扫在地，既饕餮又威风。曾老师吃得实在是香，香到让人忘了这是一部警匪片。杜琪峰的《大事件》同样有警队为了作秀而发放高级盒饭的情节，在他的新作《黑社会》中，我仍然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亲切的盒饭，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对白，我对着一份“差馆里的便当”，流下了丢人的口水。

　　周星驰在《喜剧之王》里设计了一场戏，尹天仇因为没演好一个龙套角色，被吴孟达一把抢掉手里的盒饭喂了狗。这是一段震撼人的戏，我又悟出一个道理：如果你演不好你的龙套，连盒饭都要和宠物分着吃。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何以解饿，唯有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