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都希望在城里安个家”

　　本报记者 刘声

　　多年后，打工妹王枣莲再次看到电视剧《外来妹》时，依然会热泪盈眶。这部第一次反映女农民工生存状况的电视剧，勾起了这个湖南女孩的许多心事。

　　根据相关统计，目前我国进城务工的农民工总数约1．2亿，其中女性占30％左右。这意味着，和王枣莲一样被称为“打工妹”的，约有3600万人。

　　对于这3600万人来说，她们的身份首先是农民工——男人们需要面对的奔波劳苦、讨薪维权、朝不保夕，她们一样必须面对。然而她们又是女人——她们更渴望爱情和婚姻，更期盼稳定的家庭生活，更牵挂孩子的成长和健康。

　　近日，全国妇联专题调研组开展的一项“千名进城务工妇女问卷调查”（此次调查在北京、上海、南京、厦门、石家庄、沈阳、郑州、成都、绍兴、东莞10城市进行，共收回有效问卷995份）显示，90％以上妇女感受到不同程度的压力。最让她们焦虑的是关于孩子的问题（60.3％），最担心的事包括“工作不稳定”、“老板克扣拖欠工资”、“孩子进不了正规学校”、“家庭不稳定”等等。

　　“我们同在一个城市，却不能夫妻团聚”

　　“现在我也没什么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根据自己的实际条件，找一个好点儿的男朋友。”21岁的农村姑娘小欣，打工3年间，已经从广州一家工厂的质检员，变成北京一家酒店的配菜师了。“酸甜苦辣都有，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了。”

　　像小欣一样，数以千万计的农村妇女怀揣对幸福生活的向往，离开故土，走进陌生的城市，开始了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生活。她们在城市能找到幸福吗？

　　本次调查显示，进城务工妇女中，已婚的接近半数，占47.3％。她们当中有22％的人，由于各种原因没有与丈夫生活在一起。

　　从河北省保定市唐县出来打工的小芳，现在在北京某小区当电梯工。丈夫也在北京打工，是建筑工人。“虽然我们同在一个城市，但却不能夫妻团聚。我特别希望有一天，能够像城里人一样，一边工作还能一边兼顾到家庭。可是这个愿望很难实现，因为像我和我老公这样的收入，在北京根本租不起房。”24岁的小芳来北京打工已经3年，月收入650元。像许多已婚进城务工妇女一样，家庭生活对她们来说是一种奢望。

　　根据调查，56.2％的进城务工妇女的吃住问题由用工单位（雇主）解决。务工妇女大多与人合住，45.7％的人是2~3人同住一室，3.7％的人宿舍中有十余个人合住，人均面积不足2平方米。

　　记者注意到，“真渴望有一所自己的房子”、“做梦都希望有一个城里的家”、“打工的日子我没有家的感觉”成了进城务工妇女最普遍的感受。

　　“在北京上学太贵了，要不怎么舍得和孩子分开”

　　来自吉林省的小静在一家超市卖服装，每月工资400元，不管吃住。她的儿子在老家上中学，寄宿在老师家，每月生活费也是400元。“在北京上学太贵了，我们实在交不起赞助费。要不我怎么舍得和孩子分开。”小静患有肾炎，但根本没钱看病吃药。“我倒是没什么，最担心的还是孩子。要是没有工作，孩子在老家的学习和生活就都没保障了。”

　　本次调查发现，60％的进城务工妇女把孩子留在农村由家人带养，87.3％的人每年见孩子1~2次，1~2年才能见到孩子一次的占12.7％。

　　根据全国妇联提供的数据显示，目前我国农村留守儿童已达2000万人，并呈继续增长趋势。而另一些随父母外出打工的农民工学龄子女（14岁以下），数量约为1460万人，其中义务教育阶段的学龄儿童大约800多万。

　　26岁的李文香一年半前从安徽宿州农村来到北京，夫妻俩带着两岁多的儿子靠收废品为生。每天，儿子坐在三轮车的车斗里，用稚嫩的声音跟着妈妈一起吆喝“收废品喽”。要是赶上车斗装满了，儿子就坐在高高的废纸堆上，李文香在前面小心翼翼地骑着三轮车，一边骑，一边不住地回头张望。

　　“我一直很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让在这里干了”

　　40岁的张女士是山西省原平县人，出来打工十多年了，去过天津、太原，最后到了北京。“刚来北京的时候，工作不好找，去找过职业中介。先说不要钱，登记时又变卦说要交400元。后来一会儿叫我去这家公司，一会儿叫我去那家公司，弄了好久工作也没解决。我找他们退钱，也不给退，后来我死缠烂缠才退了200元。”她抱怨说，“以后再也不相信职介公司了。”

　　从湖北省肖港镇出来打工的小平今年19岁，经老乡介绍到一家招待所做客房部服务员，月收入500元。她曾试图换一份收入更高的工作，但苦于学历太低又没什么一技之长，几次都没有成功。“我没和单位签正式的劳动合同，我一直很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让在这里干了。”她说，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她最大的心愿。

　　调查显示，进城务工妇女在就业时比男性面临的困难更大。半数妇女遇到的最大困难是“文化太低，找工作难”，72％的受访者月薪在500~900元之间，73.3％的人第一份工作是由亲戚、朋友、同乡介绍的，目前没有换过工作的只有27.6％。

　　年龄在35岁以下的受访者对压力的感受更强烈，她们当中分别有半数左右的人对“工作不好或不稳定”、“工作太累”、“学历低，缺技术”、“收入少，没保障”等说法表示了认同。

　　51％的进城务工妇女因生育被扣工资或被辞退

　　调查显示，超时工作是进城务工妇女的常态。她们大部分人每天工作9~10小时，24.8％的人工作11个小时以上；每月能休息4天的占34.2％，大多数人根本无从享受《劳动法》规定每周至少休息一天的权益；能得到加班（超过8小时）工资的占28.2％；没签过正式劳动合同的打工妇女超过半数；51％的人因为生育受到雇主歧视，其中，30％的妇女有产假但基本工资被扣除或降低，21％的人因怀孕或生育被企业辞退。

　　“我感觉城里人一直都瞧不起我们。年前我干服装导购的时候，大年三十愣是让老板辞退了。因为过年商场人就少了，为了减少人员开支，新去的员工多半会被开掉。像我们这样的外来工，没有合同，没有保障，随时都会被辞退。”28岁的孙女士现在和丈夫一起摆了个摊位，卖些水果和蔬菜。

　　在北京一家超市做售货员的小静，提起过去的那些“遭遇”仍然心有余悸。“在北京打工有很多受不了的地方，一方面是来自本地人的歧视，他们看你的眼神真的特别让人受不了；另一方面是来自政策的歧视，比如有暂住证的时候，警察经常来查我们，吓得我总往女厕所跑，可一样被他们拽出来。这种经历真是难忘啊！”

　　调查发现，进城务工妇女中有7．3％的人受到过老板的辱骂，2．1％的人受到过带有性意味的肢体骚扰。在求职中有受骗经历的占17.5％，受骗后，有33.3％和27.9％的妇女采取“向有关部门反映”、“到派出所报案”等方式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54.5％的妇女选择了“忍气吞声，不了了之”。

　　本次调查显示，61.3％的进城务工妇女希望政府“监督用工单位提供社会保险”，62.2％的人建议“有专门机构帮助进城务工者维权”，68.1％的人“希望提供定向职业培训”，85.7％的人期盼“取消农村和城市的户籍差别”。

　　照片：1月3日，一名安徽籍在南京打工的打工妹，抱着孩子、守着行李，在南京火车站等候返乡的列车。郎从柳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