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友希庇亚于2002-05-11 09:43:57发表评论

　　5月8日中午，在新浪网上看到飞机失事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我破天荒地点开了遇难者名单的网页，一个一个名字地看了一遍……当很多名字码在一起时似乎就不具有什么特别意义，因此我没有看到任何认识的人。就在这时，BETTYLONG给我打来电话，声音幽幽的：“飞机失事知道了么……陈岚在飞机上。”我的头“嗡”的一下，“真的？”再去扫视那名单，真的。名单里有“陈岚”两个字。

　　陈岚是BETTYLONG的同事。其实我没什么资格写关于陈岚的文字，我们总共只见过六次面。但不知为什么，每次见面的场面像电影一样涌出来，那么生动，那么鲜明。有些她说的话啦，神态啦，都清清楚楚的。网页上那两个普普通通、没有特别意义两个字哪里是两个字呵，那是一个生动活泼、风风火火的人呀，那是一段一段的故事和镜头呀。我一时无法把网页上“陈岚”那两个字与记忆中的陈岚联系在一起。这是我所不能接受的。陈岚刚到北京工作时，BETTYLONG说要给她接风。我们把她们夫妇请到家里吃饭。现在想来好笑，那时我和BETTYLONG热衷于自己炮制酸菜鱼火锅，那天晚上我们就在家里吃的火锅，全然忘记了人家夫妇是地道的四川人……陈岚，你们一定觉得我们的酸菜鱼很小儿科吧？还记得你骗你的博士后老公，说我们家厨房的玻璃是单面透视的，从厨房看不到饭厅。你老公真的跑到厨房来看，样子憨憨的。他们俩就是这样给我留下印象：女的泼辣，男的包容。

　　当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离我而去的时候，我感到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巨大的荒诞感，一种不真实感，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我一个下午像个没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总感觉这个世界不大对劲。手头的工作还在继续做，不过停下来的时候却感到外面的世界不同了。少了一个鲜活的人，少了一个鲜活的角落。一个人的历史已经停止了，可是其余的世界依然在正常地、面无表情地运转着。

　　第三次和第四次看到陈岚都是因为请她看演出。一次是在保利剧院听德国斯图加特室内乐团；一次是在天桥剧场看阿根廷激情探戈。看探戈那次，因为陈岚忙于工作，迟迟不从公司出来，害得我还在天桥的肯德基等了她们一个小时。演出中间，我去找BETTYLONG和她，她们俩居然还谈论工作。问陈岚演出怎么样，她兴奋得不得了，连说好啊好啊，以后公司开全体销售会议的时候，可以把同事们都请到这里看演出啦。

　　现代人的生活似乎是很“文明”了，惟其如此，空难愈发显出其残酷性。在我看来，空难的死法是一种现代化的死法，在前现代社会你当然不能这样赴死。同时这也是现代社会里最残酷的死法。现代人纵然有通天的科学技术，却不得不依旧忍受这样大规模的死法，这样突然的死法，这样的尸身不全的死法。BETTYLONG常说陈岚是工作狂，是啊，从成都调到上海，老公刚赶到上海，工作刚稳定下来，她又调到北京。我第二次见到陈岚就是在首都机场的偶遇。当时她背着笔记本电脑，和另外一个同事正要回上海休假。匆匆忙忙，飞来飞去，看得出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有着很现代的活法，也有着很现代的死法。说句狠点儿的话，也许有些不敬，真酷！

　　第五次见到陈岚，是在北京申奥成功的夜晚，她和另外一个同事都像其他人一样乐开了花。我和BETTYLONG嘲笑她们说，你们到时候也回上海了，有什么高兴的？她们两个却说，“2008年北京见！”如今我们知道，2008年真的是见不到你了。

　　听一个朋友讲，福克纳有一部小说，说的是一个男人入狱20年，他的女人发誓等他回来。到第15年的时候，女人死了。男人知道了，忧伤得不行，辗转好多回，甚至想到了死。但他最后决定要坚持。因为他想到，女人的生命其实还活着，还活在他的记忆里；而如果他死去，那么，女人的生命才真正结束。所以，即使痛苦、不安，他也要保持记忆里女人的生命。在虚无与忧愁之间，我选择忧愁，男人最后这么想。

　　是的，我们在虚无和忧愁之间选择忧愁。我们活着的人，不能让死来嘲讽我们的生，而要让生去嘲讽死。虽然我们会像神话里的伊卡鲁斯，最后会太阳融化掉我们蜡做的翅膀，摔进水里。

　　最后一次见到陈岚是在她的公司。那次她忙忙叨叨，只打了个招呼，话也没怎么说。看到陈岚的工作台上贴满了她自己在各地的照片，BETTYLONG笑着说她自恋。陈岚，现在我知道BETTYLONG已经把你四月份刚照的照片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了。平时大家工作都忙，能碰面的时间还没有不在一起的时间长，这下，BETTYLONG说可以好好看看你了。

　　昨天晚上，BETTYLONG哭到2点多。她告诉我，陈岚这一生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一路平安”。听到这里我也难受极了。我知道你不爱听古典音乐，不过我们还是给你放莫札特的《安魂曲》了，你听到了么？祝你也一路平安吧。

　　最后再抄首诗给你，就是关于那个伊卡鲁斯的，你们乘坐的飞机就像那伊卡鲁斯，向着太阳飞行，被溶了翅膀掉在水里。我们每个人也都是伊卡鲁斯，心存高远却命运悲壮。

　　《美术馆》(奥登)

　　关于苦难他们总是很清楚的，

　　这些古典画家：他们多么深知它在

　　人心中的地位，甚至痛苦会产生，

　　当别人在吃，在开窗，或正作着无聊的散步的时候；

　　甚至当老年人热烈地，虔敬地等候

　　神异的降生时，总会有些孩子

　　并不特别想要他出现，而却在

　　树林边沿的池塘上溜着冰。

　　他们从不忘记：

　　即使悲惨的殉道也终归会完结

　　在一个角落，乱糟糟的地方，

　　在那里狗就过着狗的生涯，而迫害者的马

　　把无知的臀部在树上摩擦。

　　在勃鲁盖尔的《伊卡鲁斯》里，比如说；

　　一切时多么安闲地从那桩灾难转过脸：

　　农夫或许听到了堕水的声音和那绝望的呼喊，

　　但对于他，那不是了不得的失败；

　　太阳依旧照着白腿落进绿波里；

　　那华贵而精巧的船必曾看见

　　一件怪事，从天上掉下一个男孩，

　　但它有某地要去，仍静静的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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