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道夫

　　编者按：2001年9月11日，有史以来最大的恐怖主义袭击了世界头号强国美国，也震惊了全世界。随着两架载人客机先后从纽约世贸中心穿梭而过，这栋举世闻名的建筑在硝烟中顷刻化为灰烬，数千人命丧顷刻。当两周年纪念日来临，这场灾难依然令人记忆犹新，而9·11的种种余波依然层出不穷：甚嚣尘上的恐怖主义、伊拉克战争遗留问题、911全程录相带的亮相、新曝出的环境门事件、明年的美国总统大选……面对所有改变和未改变的，人们对911事件有了更多思考。

　　陶文钊，男，国内著名美国问题专家，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副所长，中华美国学会秘书长。就以上问题，陶文钊先生近日接受了新浪观察独家专访。

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副所长陶文钊

　　新浪观察：据报道，今年美国媒体对911两周年的报道会比去年低调，原因是考虑到很多人可能不希望回忆悲伤的往事。911给美国人民带来了很深的精神创伤，两年过去了，今天的美国民众是否已经从悲伤和惊恐中走出？

　　陶文钊：这个我想情况可能不一样，有的人已经走出来了，有的人还没有。但是911给美国社会、美国民众带来的精神创伤的确是巨大的。后来美国民众之所以70%以上会支持伊拉克战争，正是布什政府把伊拉克、萨达姆和911联系在一起，说萨达姆是“基地组织”，支持恐怖主义活动，当然民众可能不知道具体情况。911时布什宣布美国处于战争状态，现在这种状态依然没有过去。所以不能说911对美国的影响已经过去。现在布什的任期还有一年多，这一年多美国政府还是会把反恐作为主要的战略观点，美国民众也会在这一年多时间里继续支持反恐战争。

　　新浪观察：美国发动反恐战争已经两周年了，布什说反恐战争正在取得胜利，但这场战争似乎并没有使世界变得更加安全：在伊拉克，恐怖爆炸事件增多；在阿富汗，安全局势仍不稳定；“基地组织”和其他恐怖组织在全球的活动仍很活跃，美国和其盟友还在不断接到有关恐怖袭击的警告，基地组织最新扬言，美国将遭受比“9·11”更惨烈的袭击。这是否意味着美国反恐战争的失败？

　　陶文钊：我觉得很难说是不是使世界变得更加安全，或是意味着反恐战争的彻底失败。这两年我觉得要分开来看，对阿富汗的战争——推翻塔利班的战争，得到了世界各国的普遍支持，并得到了联合国的支持。全世界几乎没有一个国家出来反对，和美国“捣乱”。对阿富汗的战争比事先预想的顺利，开战前我们也对美国说，阿富汗不是一马平川，它是山地，而且冬季就要到来，困难是非常多的。实际上，战争进行得非常顺利。我们说，反塔利班的战争是反恐战争，但是对伊拉克的战争就另说了。

　　为什么要打伊拉克，美国说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实际上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证据，英国现在还在争论这个问题。联合国有1441号决议，但是美国在没有新决议通过的情况下单方面发动了对伊拉克的战争。我们把伊拉克战争视为美国单边主义“先发制人”的第一次实践。

　　从军事上来说，伊拉克战争的确打得很快，取得了胜利，但是打完了以后出了很多问题——政治的、经济的、尤其是安全的。所以，你问我这两年反恐战争打得怎么样，只能分开看，一方面是，在联合国框架下的反塔利班的战争，是反恐战争；另一方面，是美国对伊拉克的单边主义行动。

　　我们国家和政府一直主张反恐“治标也要治本”，要解决恐怖主义的根源问题，就要首先解决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全球化的负面影响、以色列与巴勒斯坦的冲突、亚非国家的贫困等等问题。贫穷本身不是恐怖主义，但是太穷了，就会成为恐怖主义的温床。

　　所以，只有解决了所有这些问题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恐怖主义问题。美国说的“治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认为问题根本在于伊斯兰世界缺少民主化，那么现在已经看出来了，别说民主化，就是稳定伊拉克局势，也不是美国这样一个国家可以承受的。所以对于反恐战争要仔细分析，它有成功的一面，也有反恐阵营的分裂和反恐变相的一面。

　　新浪观察：与两年前相比，“基地”组织和其他恐怖组织的活动在9·11事件后变得更加活跃了，它们又是召开高峰会议，又是招募新成员，不断扬言要进行新的恐怖袭击。在全球反恐的背景下，您认为这些恐怖组织何以能存在发展？

　　陶文钊：恐怖主义的产生有着复杂的根源和深刻的社会背景，这两年全球都发生了一些恐怖活动，但是这些不能一概而论，不全是“基地组织”干的，有的是教派冲突等。刚才我们也说了，恐怖主义产生的根源并没有消除。现在最突出的是伊拉克的恐怖活动，我相信假如伊拉克战后的问题可以被妥善解决、基本的生活和秩序得到保证，恐怖活动一定会下降。日前，美国总统布什在讲话中提到了，武力和“软弱”的问题，但是武力绝对不能滥用，要斟酌，武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陶文钊先生近影

　　新浪观察：反恐战争似乎导致了阿拉伯国家的反美主义倾向上升，这会不会影响布什反恐战略的实施？阿拉伯民族的心态是怎样的？

　　陶文钊：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911之后美国政府也在问，“why hate us”，为什么他们这么“仇恨我们”？美国自己认为做了很多好事，但是没人感激反招来这么多仇恨，这里面有一个原因就是以色列与巴勒斯坦的问题。小布什上台以后，采取了和克林顿对着干的政策，在朝鲜问题和巴以问题方面都是这样，尤其后者，使中东和平进程受到严重挫折，这绝对不会激起什么好的感情，只能是反感和仇恨。

　　在伊拉克战后，美国提出了中东和平路线计划图，但是太晚了，如果早在2001年，布什刚上台的时候就这样做，现在的中东肯定不是这个样子。

　　新浪观察：去年这个时候，即911一周年之际，对美国经济的盘点结果令人沮丧。现在，又一年过去了，您认为在经济方面，有没有显著的改变？

　　陶文钊：我本人不是研究经济的。但我听我们所里搞经济的同志说，对美国经济的看法有的乐观，有的悲观。乐观者认为今年年底，美国经济会有回升；悲观者认为，现在失业等问题仍很严重，短期内很难预计美国经济的回升。

　　新浪观察：“9·11”事件后，美国的对外政策经历了一场深刻的调整，国际格局发生的最显著的变化是什么？

　　陶文钊：总的来说，世界的总体格局还是“一超多强”，“多极化”依然在曲折发展。当然有一些具体的变化，比如美国和其盟友的关系问题。

　　新浪观察：现在，美国为了加强在阿富汗的安全措施以及处理伊拉克战后事务，正在付出极大的代价。伊拉克战争虽然结束了，但现在伊拉克的恐怖袭击活动却正在增加，美国会不会长期陷入“战后维和”的泥淖而改变其反恐战略？

　　陶文钊：这个我觉得对反恐政策肯定是很影响的，现在民主党人已经在那里批评布什的政策，美国政府不恰当地使用了精力和资源，而这些精力和资源，本来是应该用在国土防卫上的，或者用在发展美国的经济上，而现在都弄到伊拉克去了，而且还看不到成果。我觉得美国对此估计不足。

　　对伊战争胜利时，美国的“新保守主义”、“新保守派”趾高气扬，炫耀打了一个漂亮仗。但是，伊拉克老百姓的生活没有恢复，缺水缺电。在1991年的海湾战争打完一个月，萨达姆就恢复了伊拉克的电力供应，现在伊拉克战争打完好几个月了，电力还没有恢复，还不如萨达姆。现在美国在伊拉克完全是包办代替，把人家的警察解散了、军队也解散了，它不知道重建一个国家有多么困难。在伊拉克有不同的宗教派别，各种复杂的矛盾，美国对困难严重地估计不足。

　　当初，国际社会都希望联合国发挥作用，无论是“主要的作用”还是“关键的作用”，而美国只想让联合国起人道主义救援、“石油换食品”等方面的作用，不让联合国插手主要的事务。现在美国要寻求联合国的支持，就要分权，不能所有的权利都是你的，要人家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这也是对美国单边主义的另一个打击。

　　新浪观察：有人认为，布什发动的反恐战争只是控制他国的手段。而对西方国家的厌恶以及国与国之间在社会、经济等方面的差异是产生极端主义的根源，您怎么看？

　　陶文钊：恐怖主义产生的根源是很复杂的，刚才提到了贫富差距。恩格斯老早就说过，阿富汗太穷了，太穷了就会把恐怖主义当成调味品。还有一个就是巴勒斯坦与以色列半个世纪以来的仇视，他们的年轻人就是在恐怖主义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们从小受的教育就认为自杀性爆炸是光荣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搞自杀性爆炸。

　　再一个就是人们对美国在反恐上的双重标准非常不满。普京也说过，不能说在美国搞爆炸就是恐怖主义，在莫斯科搞爆炸就是“争取自由”。对于我们中国，以前美国很长时间以来都不承认“东突”是恐怖组织，911之后它承认了，其他的恐怖组织它也得承认。美国在什么是恐怖主义上实行双重标准，这是恐怖主义产生的另一个根源。还有就是不同宗教，不同教派之间的冲突，他们往往把恐怖主义作为一种手段；印度与巴基斯坦因为克什米尔争端，也发生了很多恐怖袭击。出于表达某种政治意愿或作为一种手段，这也是恐怖主义产生的一个根源。

　　总的说来，恐怖主义的产生，原因非常复杂。但不管出于什么动机，我们都是反对恐怖主义的，它不能解决问题，只能适得其反，使事情变得更糟糕，反对恐怖主义是我们一贯的方针。当我们分析恐怖主义的时候，要看到它背后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宗教、民族等方面的原因。

　　新浪观察：感谢陶先生接受本次新浪观察专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