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载人航天工程火箭系统总指挥--黄春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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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0月16日15:21 光明日报 | |
中国载人航天工程火箭系统总指挥--黄春平 黄春平,福建闽侯人,1938年生,1964年毕业于北京工业学院,弹头总体专业。原任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副院长,国家高技术“863-409”主题首席科学家,工程管理和核弹头技术专家,博士生导师。先后担任长征二号E、长征三号、长征二号F及多个型号火箭的总指挥、副总设计师、主任设计师,参加和主持多种航天器、火箭的研制和定型。全国“五一”劳动奖获得者,国家有突出贡献专家。现任中国载人航天工程火箭系统总指挥,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科技委副主任。 记者:还记得您参加过多少次任务吗? 黄:记不清了,光参加过的型号就有十几种。 记者:我这里有一个统计数字:您参加和主持过9种航天器的研制和定型,4种运载火箭的研制,组织和参加了28次飞行试验,等等。 黄:我在学校就是学弹头总体的,毕业后分配到再入飞行器研究所,从事再入飞行器研究工作,先后搞过9种再入飞行器的研制定型以及有关的预先研究工作。 记者:什么时候开始接管运载火箭工作? 黄:大概在1975年左右,我开始兼管运载器。最早是管“长二E”。有一段时间我同时兼了三个总指挥。因为再入飞行器也有遥测、外测、自控、再入滚转控制、防热等技术。从这方面来讲,和火箭也是一致的,相差不是很远。那时候任务比较多,兼管的事情常常有,都是服从大总体安排,叫我管啥我就管啥,不会的就学。一直到载人航天工程启动,我才集中精力搞“长征二号F”火箭,其他型号都让别人去管了。 记者:您是“863计划”409主题的首席科学家,那时候您主要负责哪些方面的论证? 黄:那时候我是再入飞行器研究所副所长,还在兼管运载器和再入飞行器研究工作。1987年2月23日,中央任命专家组成员,要我领导防御技术方面的工作,开始做概念性研究。 记者:实际上“863计划”论证完之后,您又回到了“载人航天”。 黄:在“863计划”论证之后,我很快又转到载人航天工程这边,负责“长征二号F”火箭的研制。其实那段时间在全国范围内搞调研,接触的专业面很广,超出了我以前搞火箭的研究范围。看得多,对我也是一次极大的锻炼和提高,对以后的工作都有很大的帮助。 记者:火箭系统是载人航天工程七大系统之一,作为火箭的总指挥,要管的不光是那一个部件或者那一项技术。 黄:要管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但我管理有一套方法,就是从最细微的部位抓起。这么大个火箭,千头万绪,哪个部位都很重要。就像一个人,是一个完整的协作体,少一个指头就成残废了。怎么抓呢?从元器件抓起!我亲自去元器件生产厂家看,去解决存在问题。我为什么这么重视元器件呢?元器件是火箭的细胞,是最基本的东西。有一个元器件老化了,坏了,就可能造成整个工程的失败。在这种情况下,我对元器件一开始就很重视,也是我这几年来尝到的一个甜头。 记者:火箭上一共有多少元器件? 黄:火箭上大约有5万个,协作单位60多个。飞船上面元器件要多一些,7万左右,整个加起来12万多一点。 记者:当初是不是也是您亲自去选厂家? 黄:我们在全国进行了两轮大的调研,才最后跟选定的厂家签订协议。有一点很困难,就是产品的质量。我们国家的生产标准实际上没有宇航级。按道理说,搞载人航天的元器件产品应该是宇航级的,像美国、俄罗斯的航天产品都是宇航级。 记者:它跟普通的有什么差别? 黄:质量好,失效率低。宇航级的失效率在10-9到10-12之间。 记者:我们国家目前的产品能够达到多少? 黄:我们国家生产的最好的元器件,失效率只能达到10-6,跟人家差一大截子。怎么办?质量上不去,那工程怎么办?针对这种情况,我们采取了两项措施。一方面在系统设计上尽量采取冗余技术,就是说坏了一个还有备份,关键部位有三份热备份。另一方面元器件也要尽可能地做好。为此我们提出了严格的技术条件。当时我们跟厂家签协议的时候也跟他们商量,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说钱我只能给你们那么多,但是我们的元器件要按这个条件做。 记者:他们同意吗? 黄:好多厂家都有困难。但为了载人航天,他们也只能这样干,我们没有更多的钱。为此我们把各厂家找到北京来,开了两次大会,一家一家地谈,一家一家地做工作。 跟厂家打交道的时候也还都很支持,大家都互相理解、互相信任。我们谈判的时候,先不谈经费,先谈产品。经费我会实事求是地给你。我们的产品指标提高了,测试设备、检测设备都要跟上,而且要求“零失效”。验收的时候有一个失效,我们就不收。这么高的要求,研制经费都没法充分解决。这件事我很感谢我们这些厂家,把我们国家现在的元器件提高了两个数量级以上。这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我们用七年时间完成火箭的研制,还是顺利的。 记者:听说“神舟”一号飞船打成功之后,您亲自到各元器件厂家答谢,您真是为我国火箭的研制操碎了心。 黄:我的确非常感谢他们,不但为我们,也是为整个载人航天工程、为国家做出了贡献。所以“神舟”一号打成功以后,我亲自到厂家去答谢——也没有全去,但集中了两三家以上工厂的城市,像西安、成都、贵阳、哈尔滨、杭州等都去了。北京厂家最多。答谢所用的奖章、锦旗的设计都是我亲自拍板定做的。每到一个地方,我们都把当地政府领导都请来参加我们的答谢会。这当然只是一种精神鼓励,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钱拿来酬谢。他们也很高兴,觉得我这样做提高了他们厂家的知名度,让当地政府都知道,都来支持,从侧面起到了一定的效应。 记者:您原来是航天科技集团第一研究院副院长,但大家给您起了个外号叫“元器件副院长”,名不虚传呐。 黄:“元器件副院长”的名号当然是玩笑了。但我这样做了以后,大家都尝到了非常大的甜头。元器件质量过得硬,就直接保证了火箭的质量,这都是以前基础打得好。我不能保证不出问题,因为这也很难说。但是大家很放心。万一我的哪个元器件出了问题,或者不合适,要更改,要换。我打个电话,他们首先满足我的要求,加班加点给我做,形成了一个良好的循环。我一再跟他们厂家说,我们之间不是甲乙方的关系,我们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按道理我们都下厂验收过的产品,拿回去出了问题不应该再来找人家。人家完全可以不认账,谁知道你拿回去怎么弄的,弄坏了又来找我们! 记者: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黄:这是一种大协作,不能单独拿钱来衡量。“神舟”二号发射前,控制系统设计上有一点问题,急需要一个高性能的二极管。我跟他们厂长打电话说,一定要把这个问题解决,要尽快。他们连夜加班,把性能好的给我挑出来,又是改,又是测,给我搞出来了。 记者:载人航天工程时间一直都赶得很紧。作为元器件工厂,他们的产品首先要到位,还得先行一步,可能更紧张。 黄:非常紧张,工人们都非常辛苦。尤其是“神舟”一号,我们好多工厂都是加班赶着做。有些元器件电老化试验要1000小时,四十多天时间,进度有问题。后来想个办法,把剩下的那几百个小时放到后面的测试试验中去。这样我可以先拿产品去装机,有问题再说,没问题就这么往下走了。“神舟”一号就是这么赶出来的。说实话,能在1999年把飞船送上天,这些元器件厂家也做出了很大贡献。 记者:你们在研制过程中有没有遇到大的波折? 黄:也有。那是1998年,又要进行合练,又要进行发射“神舟”一号试验船的地面试验,那是我们院最紧张的时候。因为在这之前,1997年3月份的时候,发现整流罩出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超重了970多公斤。那时就剩下一年时间了,我当时还在集中精力负责长征3号的发射。因为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要求我们在6月10号之前发射。长征三号是氢氧发动机,一旦有液氢液氧泄出,就会引起爆炸,压力也很大,脱不开身。直到1997年6月10发射完长征3号之后,我们才回来着手解决这件事。 记者:它不会影响火箭的推力吗? 黄:不会,火箭的推力是有余量的,主要影响到逃逸系统的速度。火箭在临射前或者上升段位出了问题,逃逸系统要带整流罩大部分和飞船一起逃离危险区,保证航天员的安全。低空逃逸就靠逃逸发动机,整流罩超重它就带不起来了,严重的话可能会因此造成失败。逃逸系统当初设计完之后请俄罗斯的专家来给我们评审一下,看看我们的设计行不行。 记者: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这项技术的难度和重要性。 黄:是的。这对我们是一项全新的工作,攻克这项技术也确实非常艰难,结果在计算的时候出现了差错。后来为解决这个问题,逃逸系统推迟了约一年时间,打“神舟”一号的时候逃逸系统一些产品可以不装箭。 记者:您做过多个型号火箭的总指挥,长征二号F火箭作为载人航天的运载器,与过去有什么不同? 黄:我总结了一下,长征二号F火箭与过去相比,有十多个第一次。第一次提出了可靠性指标要求,以前火箭都是事后评估;第一次提出了安全性要求;第一次设计故检和逃逸系统;第一次实现“三垂”模式;第一次实现远距离测试发射;第一次设计了两套控制装置;第一次搞弯喷管逃逸固体发动机;遥测系统第一次参与控制;第一次实施可靠性工程化;第一次实现软件工程化,等等,还有很多。每个第一次都是一项新的技术,每一项新技术都是一次艰苦历程的见证。 记者:从长远的发展来看,将来还要适应大型航天器的发射,可能还有更多的“第一次”。 黄:从目前国际航天运载器来看,还有航天飞机。不过我们正在研究可重复利用的火箭。 记者:相当于小型的航天飞机。 黄:可重复使用火箭这项技术可能在不久就会推出来。另一方面,从长远的发展来看,还是研究无污染推进剂。现在国际上使用的无污染推进剂主要是液氢、液氧和煤油,我们也在做。将来我国的航天发射肯定要向无污染的方向发展,推出新的大推力氢氧发动机和煤油发动机。 记者:使用无污染推进剂可以说是人心所向,但目前应用的并不是很普遍,它主要的难点在哪里? 黄:液氢、液氧资源丰富,用它们做推进剂又没有污染。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迟迟没有被广泛采用,主要还是好多技术问题没有解决。一方面氢氧发动机是低温发动机,要保证绝对不能泄漏,一泄漏就可能爆炸。因为它们可以自燃,氢、氧只要碰面就着火。就这一点来讲,四氧化二氮好维护一些,即便是泄漏,没有火它没事。当然它有毒性,这可以防避,比如带防毒面具等措施。我们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火箭点火时没点着,紧急关机了。如果是液氢液氧,处理起来就非常麻烦。 记者:加注过程中这种危险系数也大。 黄:对。加注安全更加严峻一些。几百吨的燃料,同时加注。加注管路都是几百米长,好多阀门,都要保证绝对不出问题。加注完了还有剩余泄出的问题处理。 记者:您遇到过这方面的麻烦吗? 黄:1997年6月发射长征三号,那时我承受的压力最大的一次,超过了“神舟”一号发射的压力。加注那天是6月5号,发射前雷电交加,终止了发射。加注好的液氢、液氧要同时泄出,因为它们是共底的,不能不同时泄出。否则储箱有压差就会被鼓破。泄完了之后发动机要气封,不能让湿气进去。因为那里面零下250多度,一有水蒸气马上结冰,就不能发射了,等等,每一项工作都很危险。 记者:真是如履薄冰,有点“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感觉。 黄:这都是不可回避的。搞这种事业,处处都存在风险。许多人不理解,很难体会到搞航天、搞火箭那种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感觉。“神舟”一号打成功之后许多人都哭了,我也哭了,从指挥所一直哭到宿舍。他们有人问我为什么会哭,我也说不清。高兴,激动,反正酸甜苦辣都掺到一起了,有经历的坎坷,有人民的希望,也有痛苦的时候,各种压力一下子释放出来了。 记者:“神舟”飞船已经发射好几次了,您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黄:中国载人航天工程这种大协作给人的感觉就是无论是谁,遇到什么情况,都会义不容辞地以一个主人翁的态度去对待。这么多年来,发生了问题都是一起解决,一有故障,调动各方人员,大家都会合作。我一直都觉得我们这支队伍非常好,协作单位也非常好,跟一个家庭一样,处于一个很好的协作状态。互相之间也有争吵、产生摩擦的时候,但都是以大局为重,过去了就过去了。这种大工程,组织、指挥、协作非常重要。如果各干各的,那根本完不成。我们的事业,要靠集体的力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