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记者姜抒、卢波／北京报道

　　油、电、煤"三荒"同时发生，使告别了短缺经济的中国人感到了不安。复杂的原因敲响了中国经济的警钟

　　正在发生的事情已经引起了非同寻常的关注。年关将近，如果大都市里圣诞树上闪耀的小灯泡黯淡下来，如果除夕夜因为停电老百姓看不上春节晚会，如果千万辆私家车因为喝不饱油都趴在了高架桥上，事情就不会仅仅局限于经济领域。在中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说过"短缺"二字了。1998年，中国广大地区还在为大量的煤和电卖不出去而发愁，而就在短短的5年后，中国能源供应普遍紧张的时代就迅速到来了。

　　油、电、煤"三荒"

　　就在上周末，北京汽油价格每升又上涨了1.8角，这是继今年2月份汽油涨价1.7角以后又一次较大幅度的增长。从各地也传来了油荒的信息。在整个珠三角地区，出现了成品油价格上涨现象，0号柴油供应吃紧，90号汽油告急。在长三角的杭州，从11月10日开始，已有数十家私营加油站关门。

　　《瞭望东方》了解到，北京、天津、上海、山东、江苏、浙江、陕西、广东、广西、云南，大半个中国的成品油尤其是柴油，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供应紧张，并影响到了经济的正常运行。正在建设之中的浙江龙华造船公司，从11月起就因为缺油而断续停工了。

　　电的情况也不妙。国家电网公司调度中心主任赵遵廉说，今年入冬后已经有7个省区先后拉闸限电，其中浙江省最为严重，11月下旬以来，每天拉闸限电300万千瓦以上，福建、湖南也在150万千瓦左右。

　　电力缺口对企业生产和百姓生活带来了明显影响。华东地区的企业不得不采取错峰、避峰生产;浙江将一些企业用电转移到凌晨2时以后的用电低峰，其他几个省也开始按"拉限序位表"计划用电。

　　统计显示，今年中国的电力缺口在1000万千瓦以上。原国家电力规划设计总院院长吕伟业说:"未来两到三年时间内，中国电力紧缺状况将是一种必然现象。今年的情况只是更加凸显了这一信号。"国家电网公司在自己的研究报告中也得出了2004年电力缺口将继续扩大的结论，浙江、江苏和上海将是缺电的重点地区。正处于价格上扬中的煤炭在普遍的电力饥荒中更加"紧俏":11月份，山西、河南、陕西煤炭价格每吨上调10-15元，甚至一些看似不相干的行业也出现"异动"，比如，爆发了水泥涨价。

　　11月下旬，山东燃煤供应紧张，6个上网电厂被迫关闭发电机组;浙江省省长吕祖善近日亲率11个市的市长和大型能源企业的老总，北上山西、内蒙古求援;江苏目前全省发电用煤的库存量仅剩90多万吨，只够10多天的用量。

　　煤炭信息研究院副院长黄盛初表示，原先估计2003年的煤炭使用量会增加3%，但现在实际到了6%-8%。

　　山西、新疆等地因为煤炭供应紧张，不得不允许原先已经关闭的一些小煤矿重新开工。

　　有消息称，面对内地煤炭供应紧张，煤炭生产商被要求供应优先留给内地用户，暂停出口，内地航运商也奉命优先运送煤炭给予内地用户，煤商以及船运公司不再执行12月的海外合同。

　　对此，国家发改委能源经济与发展战略研究中心主任高世宪认为:"这作为应急措施完全有可能。但是现在执行的仍旧是原来的鼓励出口的政策。"

　　中国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中国经济增长极限到来的信号吗？还是中国在为战争储备资源？人们在猜测。

　　是否"战争储备"

　　在油、电、煤的短缺中，最引人瞩目的是石油，这不仅因为刚刚发生的中日俄石油管道争夺战使人扼腕叹息，还因为仍未完结的美伊战争把石油问题上升为了一个世界级焦点。

　　人们早在预言，中国迟早会出现石油短缺，从而给中国经济以致命一击，只是，这一时间，有的人说是21世纪中叶以后，有的人说是21世纪前期。

　　石油危机是否提前到来了呢？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石油经济与信息研究中心副主任单卫国对《瞭望东方》说，他不赞同危机的观点。

　　他说，现在国内有能源危机的意识，但并不一定表示现在就发生了这种危机，"石油产品供不应求现在只是一时半会儿的现象"。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市场经济研究所所长陈淮也不同意真的出现了什么"能源危机"。"你们记者总盼着危机，但我的确没看到有什么危机。"他说。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所长周大地在接受《瞭望东方》采访时，也作出了相同的判断，认为中国当前并没有出现能源危机。

　　专家们的看法是，能源危机是指在政治、经济发生动荡的情况下，石油供应忽然中断或短缺，以致价格暴涨对国家经济产生损害的一种现象。

　　单卫国认为，今年原油呈现短缺形势的一个原因，是国际原油价格过高导致国内原油价格上涨。"石油危机是在特定情况下出现的，现在我们的问题只是因为国际价格高，因为经济增长加快，进口原油增加了一点而已，还谈不上石油危机。"另一方面，他认为，可能是因为天气、旱情等自然原因造成的，煤、电、油供应链失衡，这是各种能源之间的协调问题，比如说因为旱情，水利发电受到影响，只能从原油发电来找一些补偿。

　　而对于有民间人士猜测汽油、柴油紧缺可能与战争储备有关的说法，单卫国表示，如果说用于战争储备，那要看是谁来储备？是国家还是公司？现在没有任何途径来证明这点。在单卫国看来，这更多的是公司的行为，是某些公司为了盈利的目的进行储备。

　　高世宪也否定了这种传言："石油的战略储备和能源供应紧张没有任何关系。"单卫国表示，中国从1993年由一个石油出口国变成一个石油进口国之后，原油紧缺问题就一直存在。目前中国每年要进口7000万吨石油，已经成为国际石油市场上的一个重要买家。而随着中国石油消费量的显著增长和对国际市场依赖的加深，一旦受到国际石油价格变动的冲击，国民经济的方方面面就会受到影响。

　　电老虎的威力

　　不少专家认为，事实上，这次能源供应紧张实际上就是电力供应的紧张。由于电力的紧张，才导致了煤炭和石油的连锁反应。

　　与以往季节性、时段性的电力短缺不同，目前中国很多地区已进入"硬缺电"，即全年性的电力不足。

　　"这次能源紧张最根本的原因是对能源市场估计没有到位。"高世宪对《瞭望东方》说。由于受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和国家经济结构调整以及1998年全社会用电量增长缓慢、电力供应相对富裕的影响，在研究编制电力工业"十五"发展规划时，对"十五"期间中国宏观经济发展形势估计不足，对电力发展速度预测明显偏低，电力项目计划新开工规模过小，使得近年来投产容量严重不足。

　　根据国家电网公司电力市场分析预测课题组提供的数据，"八五"期间电力建设投资占全国基建投资比例为12.09%，"九五"期间这一比例下降为10.40%，2000年下降为7.22%，2001年下降为6.94%，2002年略有回升，但也仅为7.17%。电力建设投资连续几年滞后于全国基建投资，直接导致电力建设缓慢，电力供应不足。

　　"其实电力紧张的状况从两年前就开始了，今年矛盾更加尖锐罢了。"国务院研究中心产业经济研究部部长刘世锦说。

　　刘世锦认为，中国经济开始进入增长加速期，经济总量增长，引发对能源需求增强，也是导致能源供应紧张的主要原因。

　　国家电网公司电力市场分析课题组的最新报告分析认为，从固定投资总额与新增装机的比例变化来看，1990年全国每4亿元固定资产投资就配套有1万千瓦新增装机，2000-2002年间，这一比例分别为每16亿元、19亿元、24亿元固定资产投资配套1万千瓦新增装机。在固定资产投资总额增幅逐步攀升的情况下，配套装机容量不足，造成供需紧张。

　　不可否认，今年持续的高温、干旱和来水不足，增加了随机性缺电，也是造成电力短缺的一大直接原因。

　　煤电之争

　　国家发改委能源局的一位官员进一步指出，当前的"电荒"、"煤荒"根本不是生产能力不足造成的，只是一些人为因素横亘在煤、电两大产业之间，一时无法理顺，才形成了这种局面。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告诉《瞭望东方》，理解当前的能源问题有一把关键的"钥匙"，那就是电煤(发电用煤)价格。

　　去年，曾发生了一件令煤炭行业欢欣鼓舞的事情，那便是国家取消了发电用煤指导价。长期以来，电煤由国家制定指导价，一般每吨比市场价低30%左右，由于电煤占煤炭总产量的六成，低价电煤一直是煤炭行业肩上的沉重负担。电煤国家指导价取消后，当年国有煤企通过提价销售，实现利润比上年增长了80%以上，一举扭亏为盈。

　　然而煤炭企业从电煤涨价中获得的好处，却正是电力企业所失去的利益。这个矛盾在2002年底在湖南长沙举行的2003年度全国煤炭订货会上激化了，煤、电两个行业对电煤价格产生了很大分歧。发改委官员介绍说，当时，电力部门认为难以消化电煤涨价，只与没有提价的煤炭企业签了40%的供货合同，数量在1亿吨左右，留下了1.5亿吨的巨大缺口。这个缺口直接造成了今夏的电力供应短缺。

　　电力系统的一些专家对取消电煤国家指导价格提出过质疑，主要理由是电力企业的产品电价由国家制定，原料煤的价格却由市场决定不公平，要求在电煤价格上涨的同时，按照市场经济法则提高电价。今年5月，中国电力企业联合会曾经提交一份调高电价的可行性报告，但被国家发改委否决。

　　但是，中国煤炭工业协会行业协调部的一位研究人员指出，按照2001年火电平均煤耗357克／千瓦时推算，每度电上涨0.01元，发电用煤可承受每吨煤上涨28.01元的压力。从1996-2002年，仅大工业电价每度就增长了0.045元，农村用电上涨幅度更大，今年电煤价格上涨2-8元，对电力企业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压力可言。"煤电之争，其实是一些部门和行业借机要挟政府。"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是这么看的。

　　"电力是先行官"

　　8月14日美国东部和加拿大南部地区发生重大输电事故，造成29个小时的大面积停电。成熟市场经济国家突发的能源供应问题在太平洋对岸的中国引起极大关注，这个典型的"市场调节失灵"案例为人们提供了讨论能源领域改革的契机。

　　国家电网公司的一位工作人员向《瞭望东方》透露，国家电网公司在美加大停电之后不久曾经举办过一次"美加大停电事故分析座谈会"，有关领导在会上谈了6点意见，其中第二条意见是："电力管理体制要改革，基本思路应该是'厂网适当分开，有条件时竞价上网'。去年浙江电网进行了竞价上网的试验，比例是电量的13%。今年浙江严重缺电，拉闸限电非常普遍，只好停止了试验。改革的目的是为了促进发展，而不是为改革而改革。"

　　这次座谈会讨论了造成当前电力短缺的原因。中国再度出现电力紧张的原因是什么？一是对用电增长估计不足，二是没有贯彻好"电力适度超前"的方针。

　　有关人士还提到，毛主席曾说"电力是先行官"，邓小平说"电力搞上去了，翻三番都有可能"，但这些真知灼见都被忘记了。如果只看个别地区、个别时段电力有富裕，就放松电力建设，到头来只会带来严重后果。

　　国家发改委能源局的一位官员透露，实际上从今年开始已经调整了"十五"计划中关于电力投资的部分，电力先行这个基本政策没有被遗忘，但是不同阶段有不同的速度也是正常的。今后发改委将不会继续以往那种以财政资金直接投资电力的方法，而是通过向民营资本、外资放开水电、火电乃至电网的方法鼓励这方面的投资。

　　他强调，无论何种理由都不能阻碍已经迈开的电力改革步伐。

　　看来，纾解能源短缺的任务，只有留在今后了。最近几年，中国还注定要受到缺电、缺煤和缺油的困扰。这次集中性爆发的能源紧张造成的损失，仍在评估之中，但如果里面包含很大的人为因素，那么，谁又是当初的政策制定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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