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记者吴立波/上海报道

　　如果人民币成为亚洲统一货币，亚洲的政治经济地图就要进一步改写了

　　11月19日，中国人民银行与香港金管局在北京签订了人民币合作备忘录，允许香港经营人民币个人业务。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随后表示，下一步会研究香港办理人民币贷款业务和投融资业务。

　　如果这两项业务落实，那意味着香港事实上成为人民币离岸金融中心。这与温家宝总理"优先把香港作为人民币离岸中心"的表态是完全一致的。尽管央行和温家宝总理都没有提供"条件成熟"的具体时间表，但这已经足以给人们巨大的想像空间了。

　　一旦在金融完全自由化的香港建立离岸金融中心，实际上意味着人民币成为一个国际化的货币。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说，中国和周边国家在边境贸易中广泛使用人民币，但境外银行系统正式接受人民币还是首次。

　　走向"亚洲货币"

　　人民币走向国际化，是顺应市场需求之举。事实上，随着中国对外贸易的增长和旅游业的推动，在邻近中国的广大东南亚地区，一个新兴的人民币区域已初步形成。

　　在香港九龙繁华的购物中心，顾客可以用人民币购买各种商品;在泰国北部的清迈机场,人民币可以自由兑换;在那些中国游客常去的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一些商店除了用当地货币标价外，还要再用人民币标价。

　　在越南，人民币几乎是最受欢迎的外币，兑换、使用都非常容易。新华社驻越南记者张加祥说："在首都河内，市中心的河边上看到有20多个越南人在那里专门从事人民币兑换，看到中国人就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说：'人民币换钱'。"

　　在缅甸和老挝的北部，人民币是主要的交易货币，可以用来在边境两边进行任何交易或购买任何物品。生活消费品、机械和水果从中国输入，而木材、矿石和汽车则从缅甸、老挝和泰国进入中国。所有这些贸易--每年总额可达上千万美元--都是以人民币结算的。

　　2003年2月，应巴基斯坦商会的申请，巴基斯坦中央银行批准在该国出口业务中使用人民币进行结算，这使得巴基斯坦成为继尼泊尔、越南、俄罗斯和蒙古四个国家后，第五个将人民币用于出口结算的国家。此前，中巴之间的贸易往来都是以美元来支付和结算的。

　　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估计，不包括日本的亚洲地区贸易总额的40%是在地区内部进行的，2002年贸易增加额的40%是与中国的贸易。

　　一些经济总量较小的东南亚政府，似乎也不反感人民币在境内流通。2002年3月，柬埔寨首相洪森称，"人民币被公认为亚洲地区最稳定的货币"，号召国民更多地使用人民币，以吸引更多中国人前来旅游，促进柬埔寨的经济发展。洪森说，人民币已经开始在柬埔寨的黑市上流通，"如果黑市都已经完全接受人民币，为什么我们不让它正式流通呢。"

　　业内人士指出，部分东南亚国家货币的疲软和通货膨胀使人们觉得人民币是一个"安全的港湾"。在1997年金融危机时期，中国保持人民币汇率稳定的承诺也是东南亚国家的信心源泉之一。他们据此认为，在不远的未来，人民币将会担当起"亚洲货币"的职责。

　　谨慎的实验

　　人民币的国际化对于国际、国内银行业和投资者而言，是一件企盼已久的事。11月26日，渣打银行亚洲东北亚洲区固定收益部总监约翰·彼·李慕在上海表示，人民币国际化是包括渣打在内的外国银行所乐意看到的，如果有这样的前景，境外的人民币业务将大幅度扩展。

　　然而与市场的大幅度进展相比，用"亦步亦趋"来形容中央政府在人民币国际化问题上的立场，可能是再恰当不过了。

　　2003年3月，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兼国家外汇管理局局长郭树清告诉媒体，政府对人民币日趋国际化的态度是谨慎地支持。郭树清估计，在中国之外流通的人民币超过300亿元(约合36亿美元)。这不仅存在于周边国家，甚至在美国也有。而学界的估计则要高得多，仅在香港流通的人民币就被认为是从500亿-1500亿元不等。

　　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稳定局张健华告诉《瞭望东方》，实际上早在戴相龙担任行长期间，央行就组织过有关人员到东南亚国家去了解人民币的问题，结果发现人民币在东南亚各地很受欢迎，兑换点很多，兑换也很方便。可见央行早已关注人民币国际化问题，但只是到了最近才出台了第一个与此相关的政策。

　　为什么央行在人民币国际化问题上如此谨慎？对于中国决策层来说，问题的复杂和困难之处在于，它必须在政府宏观经济稳定增长目标和国内外企业的微观需要之间进行平衡和妥协。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研究员易宪容在接受《瞭望东方》采访时把政策层面人民币国际化的困难归结为中央政府可能的如下担心：

　　两地的利率势差可以会成了大规模套利行为契机，从而动摇人民币的稳定；离岸金融市场业务的非准备金化，可以导致人民币流动性的扩充无法节制，从而造成央行信贷管理的困难和引发一些难以预料的后果;由于离岸金融市场与世界金融市场整合为一，人民币资本流动性大幅提高，因而使得国内的货币政策丧失独立性与效力，从而影响整个宏观经济，以及洗钱与金融犯罪的事件发生等。

　　实际上，央行这次允许香港经营人民币业务就包含了对金融监管的考虑，学者普遍认为，这虽然带来新的监管问题，但更体现了央行解决问题的决心。复旦大学金融研究院副院长陈学彬教授认为，如果通过银行而不是地下钱庄或者黑市进行资金的转移来洗钱，那么洗钱者就更容易暴露。

　　多位专家表示，允许香港经营人民币业务的背后，是人民币国际化的小心实验。

　　亚元的诱惑

　　允许香港经营人民币业务是中国在开放外汇道路上谨慎走出的又一步。这也让人们对人民币会不会成为未来"亚元"的主导，重新产生了兴趣。

　　近年来，关于"亚元"问题的讨论越来越热，谁能成为未来亚元的主导，已变成一个日益敏感的话题。由于日本经济多年来萎靡不振，日元充当亚洲货币主导的可能性在变小。而中国由于经济高速增长，已经逐渐成为亚洲经济发展的"火车头"，因此在中国周边国家已经开始形成一个"人民币地带"。此消彼长之下，人民币成为亚元的主导的呼声日益高涨。

　　而有"欧元之父"美誉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蒙代尔，也曾作出一个广为人知的预言:日元作为亚洲中心货币存在太多障碍。从长远看，人民币是很有潜力的货币，有可能成为亚洲中心货币。

　　但这并不是说人民币将在近期成为亚洲的主导货币，在未来几年内，人民币的流通范围仍将有明显的局限，它对美元和日元的强势还远远没有得到保证。一位专家说，只有当中国在经济上超过日本，并且日本经济陷入停滞，人民币才可能真正成为亚洲的通行货币。

　　人民币的下一步

　　渣打银行的李慕认为，人民币国际化首先必须解决的是人民币的可自由兑换问题，这与易宪容等学者的意见是完全一致的，易宪容把它称为人民币国际化"迈不过的一道坎"。但正是这一道"坎"，使得中国政府对人民币国际化如履薄冰。

　　上世纪90年代以后金融监管的普遍放松，和一些发展中国家在金融危机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离岸中心的负作用，促使人们对离岸金融中心开始重新认识与评估。中国政府正是在吸取这一经验的基础上，才对人民币的自由化采取了非常谨慎的态度。

　　上海社科院世界经济研究所金融研究室副主任周宇认为，从世界各国货币国际化历程来看，目前人民币国际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上世纪60年代，德国、日本在货币自由化之前，首先鼓励在贸易项下使用本国货币进行国际结算。但目前中国只有边贸的小额贸易使用人民币交易，占主体的大贸易还没有使用人民币，中国政府也没有鼓励使用。周宇估计，中国政府下一步可能会同意经常项下用人民币结算，鼓励在大贸易中使用人民币，这样就会允许非居民开立人民币账户，但会对账户资金的使用作出严格规定，限制这些资金进入股市等投资渠道。如果这样，人民币国际化又将推进一步，风险相对也是比较小的。

　　巴拿马、阿根廷等国家在美元化的过程中都存在一个铸币税的问题。货币发行国必然要收取铸币税--以发行纸币无偿占有使用国的财富，对于美元化的非货币发行国来讲，就希望发行国美国能返还铸币税，但对美国来说并没有返还义务。如果将来人民币实现了区域化，也必然存在这样的利益纷争问题。这可能就要求利益的协调。

　　对于蒙代尔关于人民币30年取代日元的说法，周宇认为，如果考虑到中国经济和贸易的高速增长，人民币超越日元只是时间问题。届时，东亚的政治经济地图可能就要进一步改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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