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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调查》:张润栓的年关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1月06日22:37 新闻调查

  总制片人:梁建增

  制片人:张洁

  编导:范铭

  摄像:孙海南李季

  录音:李宏卫

  解说:姚宇军

  责编:杜晓静李作诗

  合成:刘昕

  监制:李挺庄殿军

  总监制:孙玉胜

  民工杨文才

  民工周二楼

  民工张三

  民工杨永瑞

  张润栓前妻冀粉然

  包工头张润栓

  太原市交通局副局长赵瑞雪

  太原市通畅物贸有限公司经理王进力

  太原市交通局办公室主任李春昌

  太原太原市交通局局长常盛山

  太原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庭法官张宏

  太原市中级人民法院新闻中心的主任高保明

  太原市中级人民法院樊瑜并

  张润栓的儿子张胜勇

  演播室:2003年年末,《新闻调查》收到山西省原平市子干乡100名民工的联名信,说94年他们跟随一个叫张润栓的包工头到山西省太原市建造工程,但是95、96连续两年近100万的工资分文未得,八年来他们一直在追讨这笔债务,然而至今为止没有任何结果。

  解说:这里是山西省原平市子干乡,100多名被拖欠工资的民工就生活在这里,12月中旬,我们与部分在家的民工代表约好在村里见面,对这一笔拖欠了8年的工资款进行了解。

  记者:(我是)柴静,您是张杰是吧?

  张杰:是的。

  记者:大家都来了吗?

  张杰:来了。

  记者:行。不是都是本村的是吧?

  张杰:有本村的有外村的。

  记者:欠工资这个事情,欠了多少人的钱啊?

  张杰和其他民工:多了,多了,那可多了,有的好几年的,四川的、河南的、河北的,人挺多。

  记者:每个人都欠了钱吗?

  民工:欠的,是的,至少三四千,四五千,两万来块钱,短我一万六七,欠我四千到五千块钱。我这两年多,就是一万五。

  记者:那这七八年就没有还过吗?

  民工:没有,有些人要不到就不要了。

  解说:杨文才,60多岁,至今单身,他为张润栓干了三年整,只拿到三十块的车票钱。周二楼,今年74岁,两个儿子都为张润栓的工地干活,整整两年的工钱全打了水漂。张三,张润栓的远方亲戚,父子俩的工资都被拖欠,至今背着一万多的外债。杨永瑞,一家六口,有老有小,当年因为没领到工资,妻子没钱治病,全家生活陷入困境。

  民工:结果是挣了钱,回家给不了,来女人们还跟我们闹饥荒,骂呀,走了一年的人一分钱也拿不回来,家里面有老的,有小的,这些娃娃们还念书,真愁了。咱这个钱干脆就是挣下黑钱了,辛辛苦苦,加班加点拿不到手,实在太可惜了,他短下我十来年了我不能生活,房不能盖,儿连老婆不能娶我就得指望他这两个钱呀。我这是一天一天,一黑夜一黑夜熬下的,回来就是姐姐和外甥给我支援的,十来年了我还没给人家。

  记者:一直都没还这个钱?

  民工:嗯。

  记者:您去找过他吗?

  民工:找也找不到,太原也找过,原平也找过,就是连人也见不着。所有我们这些干活的人找得挺辛苦,一般情况是找不到他。太原我们是寻不见,就是他家原平就找了四年,现在他是基本上成了个黑人。

  记者:什么叫黑人?

  民工:所谓黑人就是抬不起头来,不敢见人,不敢见他所有,在工地上他所欠钱的人,七八年都不敢回家,有家不敢回。

  解说:没有知道,张润栓到底在什么地方。从96年起,几乎每到年关,他们们都会成群结队上门讨债,在大年三十等到深夜,但张润栓始终没有露面。8年过去了,有些人已经死了心,有些人却还是不甘心。

  民工:腊月里全村人背上铺盖到他家去,非得找他,问题是血汗钱,咱非得找他。

  记者:你现在腊月里头还打算去找吗?

  民工:我准备找十来个人,背上铺盖住在他原平。

  记者:住他家里头?

  民工:老等他了,我看他见面不见。

  解说:我们找到张润栓以前花17万元在村里盖下的房子,村民告诉我们,他们早已举家搬到了原平市,现在这里大门落锁,无人居住。虽然民工们对张润栓拖欠工资的事情深恶痛绝,他们对张润栓的人品却另有一番评价。

  民工:他以前是个好人,有脸有面的一个人。

  记者:你们是说这个张润栓以前是一个好人,有信誉的人?

  民工:有信誉的人,弟兄们挺相信他,从来没有打过民工骂过民工一句。

  解说:村民还告诉我们,张润栓一直是村里的能人,当过村生产队长,当过会计。90年代初,他还曾经捐资帮助村里建造新小学。为此,政府曾给他送过匾。

  记者:捐过多少钱呢?

  民工:现金大概是一万多,还有钢材。

  记者:他个人在接太原这个工程之前家里的生活怎么样?

  民工:他家有钱,自己还买的小车,那时候他是相当辉煌,相当好啊,我们老百姓那时候说他是,哎呀,了不得了。

  记者:在你们原平算个什么情况呀?

  民工:在我们原平的话,他就数一的,一把手。

  民工:听说张润栓同志破产了,我就很奇怪,说叼工人工资了,我对这个人我就产生了疑问了,我说张润栓在群众印象里头他是有一定威望的,讲信用的,也给群众办过实事,结果他现在叼工人工资了,我就奇怪这个社会上人就变质得这么快了。

  串场:几乎每一个民工都告诉我们,在接太原的这个工程之前,张润栓一直是一个有信誉的好人,但就在这个工程上,他却拖欠了民工一百万的工资,而且这些年来也从来没有人找到过他,那这八年当中,张润栓一直在哪里?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偿还这笔钱?我们现在要去原平市他的家里去看一看。

  解说:在民工们的指点下,我们来到原平,找到了张润栓的家。

  记者:大姐,这是张润栓家吗?

  冀粉然:以前的。

  记者:他在吗?

  冀粉然:他不在。

  记者:您是他的……

  冀粉然:我是他以前的妻子。有什么事儿?

  记者:我们能不能给您聊聊?

  冀粉然:那你们进家吧。

  记者:行,谢谢。你刚才跟我说,你是张润栓以前的妻子?

  冀粉然:嗯。

  记者:这个话是说你们已经离婚了?

  冀粉然: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

  记者:从你心里,你愿意这个家庭拆散吗?

  冀粉然:我们也是逼得没有办法呀。

  解说:冀粉然,张润栓的前妻,自从96年张润栓背上百万元的债务出门躲债以来,这个小康之家就人去楼空。现在的她只能靠每天起早贪黑卖馒头勉强维持生计,供两个孩子上学。8年来,几乎每一年的年关,民工们都会上门追讨工资。

  冀粉然:都到大年三十、二十九了来,就坐在这儿,十二点了也不起来。(要债的人)吃了饭,一屋子。水杯打在地下,那会儿我们娃娃还小,娃娃们哭着、喊着。这些人,我说我们不怕他,拉着我的手说别怕,别怕。(要债的民工们)躺下,睡下,坐在家里,想咋说咋说。我一听见敲门的声音我身上就发抖,一开始我跟他说离婚,他说从小的夫妻,我们不能走这步路,后来我说人家来了,说我是你的妻子,你不在家,人家就欺负我,我也没有办法。

  解说:于是,张润栓和冀粉然于98年6月离婚,子女和房产都归女方。

  冀粉然:人家辛辛苦苦挣这个钱不容易,人家要的是对的,是咱没办法给他们,不是说人家要的不对。咱们也体谅人家的心情,一直要不回来,人家以为我们把他们的钱花了。

  解说:张润栓家的院子里至今还放着91年捐资助学的牌匾,但他们以前住的二层小楼,因为没钱供暖,已经冷如冰窖,无法居住。

  冀粉然:冬天生不成炉子把我们一周岁半的小孙子手上冻得全起了燎泡了,小孙子伸出手来说:奶奶,我手疼。

  记者:是因为没火吗?

  冀粉然:生不成火,冬天冻得我们水管冻了,吃不上水,到别人家抬水。

  记者:没有这个买煤的钱啊?

  冀粉然:嗯,去年我们零下十七八度,我们就像在冰窟里圈的住的一样。

  记者:你知道是谁欠了你丈夫这笔钱吗?

  冀粉然:以前听说过,太原市三公司。

  记者:那你知道这个钱为什么这么多年也没要回来吗?

  冀粉然:我不知道。好好的一个人家搅得我们四零五散,失散了我们一个家庭。

  记者:你现在知道张润栓大概在什么地方吗?

  冀粉然:听人说大概是在太原,就跟要饭的一样。

  记者;你听别人这么说你心里什么滋味呀?

  冀粉然:我心里说,我这点儿馒头现在还能吃饱,他吃馒头还不知吃不吃得上,吃没吃处,住没住处,他在哪里呀?

  解说:张润栓到底在哪里?他为什么会从一个原平市数一数二的富人沦落到妻离子散无家可归?是谁欠了张润栓的钱?为什么这笔钱总是要不回来?这八年来,他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解说:经过辗转打听,我们得知,最近曾经有人见到张润栓和他的聋哑儿子一家一起住在他以前在太原堆放设备的仓库里,于是我们一路问询地找到了那个仓库。

  记者:您好,我找张润栓。您是张润栓吗?

  张润栓:我就是。

  记者:我找了你很久了,我是中央电视台的柴静,打扰您了,跟您谈谈,行吗?

  张润栓:可以,可以。

  记者:张润栓,你知道这八年来很多人找过你吗?

  张润栓:找过。

  记者:你这些年都在什么地方呀?

  张润栓:我一直在外边流浪,我一直以来都没个藏身之地。

  记者:你欠了民工多少钱?

  张润栓:我大约是欠人家七八十万。

  记者:欠了多少人的钱?

  张润栓:前后两年加起来有个一百来号人吧。

  记者:你知道这些钱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张润栓:哎呀,老百姓挣下的血汗钱,我给不了人家我内心感到愧疚得不像话,但是我实在没能力给他们。

  解说:张润栓这两天住的仓库是他94年租下用于堆放设备的,租期10年,明年就要到期,到那时,他又要开始居无定所的生活。那么,是什么使得包工头张润栓的经济状况一落千丈,背上一身的债务,到处流离失所呢?张润栓告诉我们,这一切都起因于1994年和太原市运输三公司签订的一个建筑工程合同。

  记者:当时签的这是一个什么工程合同呢?

  张润栓:家属楼、住宅楼的合同,五千多平米,价值大概就是三百多万,合同上写的给你10%的预付款,他都不给。

  记者:不给,就只有你垫资,你哪儿来的钱来垫呀?

  张润栓:我原来的钱呀。94年我签了合同就给他干,94年我从原平贷了30万给工人们发的款,但是后面95年、96年我一直就给他垫资。你说垫垫垫,垫资了二百来万把他这个家属楼盖起来,他一直没给我们钱。

  解说:连年拖欠工程款导致张润栓资金周转陷入了危机,他所欠下的不仅仅是家乡百名民工的工资,还有太原的水泥、钢筋、木材等材料款,97年,债主们纷纷逼上门来。

  张润栓:我的资产全部都给人家打了饥荒了,设备都给人顶了债了,我那一百多万,一百几十万的前期的投入就这么一家一家,都给他顶完了。

  记者:都分完了?

  张润栓:都给他顶完了,30万买的小车,我才顶了11万块钱。

  解说:由于张润栓欠下巨额的材料款又无力偿还,一天晚上,一件他从未想过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发生了。

  张润栓:人家碰上我,一下把我填进汽车里面不知道拉到个什么地方,拿这么大的大疙瘩,砰、砰,把我头上打了这么大两个包。穿这么大的皮鞋,把我膝盖踢得我就动都不能动,把我饿了三天,我五六十岁,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我实在没办法,给朋友们好几个打了三四个电话,四五家给我凑了九千块钱给了人家,才把我放出来。

  解说:从此,张润栓在乡下东躲西藏,再也不敢固定住处。97年到99年,在民工们反复每年上门催帐的同时,张润栓一直在太原找运输三公司结算工程款,但运三公司也是濒临倒闭,反复推诿,直到99年,工程款才结算完毕。

  张润栓:我赶紧拿着那个结算我就走向法庭了,结果发现这个运三公司,在98年(工商局)就吊销了(运三公司)的营业执照了,就等于你跟死人打官司一样。我说你法官,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他说你只有起诉它的主管单位。

  记者:它的主管单位是哪儿?

  张润栓:主管单位就是现在的(太原)市交通局。

  记者:那这个官司的结果是什么呀?

  张润栓:2000年的8月份判决的,让交通局在三个月之内就是负责清理清算运三公司这个财产,来偿还我这个债务。

  解说:判决书写道,一,交通局必须在判决生效三个月内负责清理、清算运三公司的资产,并以此偿还原告的工程款和窝工费;二,如果三个月内交通局未能将运三公司的资产清理清算完毕,则由交通局承担此项债务,负责赔偿。如不服判决,可在判决书送达十五天内提起上诉。为确保执行,张润栓向法院提出了对运三公司房产进行财产保全的申请,法院依法查封了运三公司价值260万的两幢办公楼。

  记者:你当时拿到这个判决书心里什么感觉?

  张润栓:哎呀,我当时高兴得,我就不得了。我说这终于得到法律的,对我来说是个保护呀。我拿上这个判决书我就不怕我的钱飞掉了,我就对所有的跟我接触的人,我高兴地拿着判决书说,我说你们放心吧,迟迟早早,咱们这个钱不愁要不回来。结果呢,我这三年来是失望又失望。

  记者:市交通局上诉了吗?

  张润栓:没有。

  记者:清算了吗?

  张润栓:没有。

  记者:还了吗?

  张润栓:没有。

  记者:交通局在这个判决书的有效期内有没有清偿这笔债务?

  赵瑞雪:这个没有。

  记者:为什么?

  赵瑞雪:交通局是一个政府主管部门,那么在企业的经济活动当中它不应该承担它这个民事责任。

  记者;如果你们认为对判决不服的话应该是按照法律程序提出上诉,为什么没有?

  赵瑞雪:这个我们没有提出上诉,这个我不是太清楚了。

  记者:你们有没有进行资产的清理清算?

  赵瑞雪:我们进行了一个企业的重组,就是对运输三公司重组成通畅物贸有限责任公司,那么由这个公司来使用原三公司的土地、房屋、车辆,另外承担原公司的债权债务。

  解说:然而,这个由运三公司重组而成的通畅物贸有限公司并没有偿还张润栓的债务,而且,张润栓从法院得知,他所申请财产保全,并被法院查封的原运三公司的楼房已被通畅物贸公司拆除。

  张润栓:法官告诉我说,那个楼,三公司那个楼都拆了。我说拆了?你们没有冻结?说没有。就回答我这个。我坐下去,我说我该怎么办?(他说)你走吧,就是这样。

  串场:这就是原先属于太原市运输三公司的两幢楼,三年前,在张润栓向法院申请财产保全以后,太原市法院查封了这两座当时价值260万元的楼房,要求太原市运输三公司的上级主管部门太原市交通局对这两幢楼进行资产的清理清算,偿还债务,但是三年过去了,张润栓没有等到这笔钱,而这两幢按照法律规定任何人不得进行变卖或者损毁的楼,在目前大部分已经被拆除,在旁边盖起了新的尚厦。

  记者:这两幢楼是什么时候拆的?

  王进力:去年的六月七月。

  记者:你们在拆这个房屋之前有没有得到法院许可?

  王进力:这个没有。

  记者:有没有向法院提出申请?

  王进力:没有,这个没有。

  记者:那您知道拆这个楼房是违法的吗?

  王进力:我知道拆这个楼房是违法的,但是我违法是为了这个企业的,只要企业搞好以后我不就不违法了。

  记者:您觉得为了企业可以做违法的事情吗?

  王进力:这个倒不应该,但是我没办法。

  记者:你们当时拆这个楼是想干什么?

  王进力:就是想建这个商贸中心,想多一点收益,一个解决职工的生活问题,第二个就是还债。

  记者:您说了很多因素,这些因素加起来是不是比法律都要大?

  王进力:没有,哪儿有法律大。

  记者:可是您就是这么做了?

  王进力:这个我也没办法的办法呀。

  记者:您有您的标准?

  王进力:嗯,比如说这个债务,我感觉到可以进行协商慢慢地可以偿还你。

  记者:您知道这笔债务拖了张润栓多少年吗?

  王进力:那就是从那儿拖的,从94年吧。

  记者;您能不能给我们算算到现在是几年呀?

  王进力:94年,95年,96年,97年,98年,99年,2000年,也就是七年吧,七年,八年时间。

  记者:今年2003年,应该是八年多将近九年的时间。

  王进力:没有那么长时间吧。

  解说:从94年到2003年,已经过去了整整9年,张润栓和他的民工们等他们的血汗钱已经等了9年。在这9年里,张润栓的生活是每况愈下,但这笔早该偿还的工程款似乎还遥遥无期。保全楼被拆了,原运三公司的资产无法进行清算抵债,按照法院判决书的第二条,交通局有义务承担这笔债务。2001年7月,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张润栓:人家就是说:给你执行回150万了,你看看。我当时高兴得我就实在是说不出那个高兴劲来,我说我感谢你们,我实在是激动得我就实在不行,结果我拿回两千块钱,请人家法官和律师在一个饭店吃了一顿晚饭。

  解说:张润栓所说的一百五十万,其实是127万五,是张润栓的律师通过私人关系找到了交通局的帐号,通过法院从帐户里强制执行的。

  张润栓:这个法官就跟我说,一般情况执行回来的这个钱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个钱在过一礼拜以后咱们才能给你把它划过来,因为还得等到一礼拜,就是看人家对方有没有什么反应,怕遇上万一的情况下。我说好,好,好。

  记者:你觉得心里有底吗?

  张润栓:咱们是没问题的,人家这么说我肯定能拿到这个钱。

  解说: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张润栓:不到四天头上,这个钱划走了。从法院的账上又给返还回交通局去了。

  记者:你在法院听到说这个钱又被划走的这个消息,你当时心里什么反应?

  张润栓:我就气愤得不行,我说我拿到手的钱,因为什么就能划走。

  记者:那法院的人怎么跟你解释这个事呢?

  张润栓:他们就没有解释过,没有人跟我解释过。这个法官我感到还挺同情我的,法官说我可想给你办事了,就是我没权,我实在没权,人家这个权在人家掌握着,我就无能为力了。

  解说: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这笔已经强制执行回来的工程款在法院账户上蜻蜓点水之后又退回了交通局呢?

  记者:判决书上写得非常得清楚,就是在判交通局要来清偿这笔债务,那么您知不知道如果拒不执行法院判决是什么结果?

  赵瑞雪:拒不执行法院就要强制执行嘛。

  记者:但是据当事人说在2001年的6月份,法院曾经从交通局的账号上划走了一笔钱,但是这笔钱后来又回到了交通局的账上,您能不能向我们解释一下?

  赵瑞雪:这一块就是说,当时交通局实际还承担着太原市的公路建设方面的任务,所以它有一个重点公路建设资金这么一个专户,重点工程的款是专款专用不容许挪作它用的。

  记者:那这个事情最后的结果呢?

  赵瑞雪:最后的结果,最后是法院把这个重点公路的款返还回来了吧。

  记者:你们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让他们返还这笔钱的?

  赵瑞雪:这个就是我们向市里省里,我们打报告。

  解说:我们要求看到交通局向上级申请退回执行款的具体文件,于是我们找到了交通局的办公室主任李春昌。

  记者:按照正常的程序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办理?

  李春昌:正常的,那就到法院申诉。

  记者;从您现在拿到的文件来看,交通局在当初有没有向法院提出过申诉?

  李春昌:现在没接到这个文字记载。

  记者:那么交通局有没有向法院提交专项专款的证明?

  李春昌:没有接到这方面的记录。

  记者:也就是这笔钱从被划走再转回交通局的账上,整个这个过程当中,没有任何的文字和文件的记录,是这样的吗?

  李春昌:嗯。我现在没看过。

  记者:那我们能不能理解这是一种非正常的解决方式?

  李春昌:我是不太清楚。

  解说:李主任向我们出示了山西省52号政府令,规定养路费专户储存,任何单位及个人不得套取和挪用。

  记者:法院是一个独立执法的司法机构,它怎么会受到行政的干预呢?

  李春昌:这个我就不太清楚。

  记者:那他怎么能够把这笔钱又强制地划回来呢?

  李春昌:具体划的过程你要采访知情人,应该是。

  记者:那是谁去解决的这个事?

  李春昌:当时是常盛山局长,现在他也退休了。

  解说:我们打听到原交通局局长常盛山的地址,前去拜访。

  记者;您好,常局长吗?

  常盛山:您哪位呀?

  记者:您好,我是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的柴静。冒昧打扰您,常局长,两年前交通局有一个钱被划走然后又划回账号来这个事情,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下好吗?

  常盛山:2001年7月我就已经退了呀。

  记者:判决书的送达是在2000年的8月份。

  常盛山:2000年的8月份。

  记者:对。

  常盛山:这我就不清楚了。

  记者:法院的执行局有没有找过您?

  常盛山:没有。

  记者:从来没有?

  常盛山:从来没有。

  记者:也就是在您在任期间。

  常盛山:在我在任期间,包括我退下来以后,我就没有涉及到这个事情。

  记者:您从来没有涉及到这个事情?

  常盛山:嗯,也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个事情。

  记者:那常局长,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对于三运公司的这一笔债务您从头到尾就不知情?

  常盛山:对,是这个意思。

  记者:局长,谢谢。

  常盛山:再见。

  串场:从刚刚跟交通局原任局长常局长的通话当中,他告诉我们的信息是在最初法院的这份判决书下达之后,他作为当任的局长完全不知情,他对于在2001年7月份,法院强制执行从交通局帐户上划走一百多万,而在两个月后这笔帐又重新回到交通局的帐户这件事也完全不知情,那么,这笔钱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被划走,又是什么样的原因被划回,法院作为一个独立执法的司法机构怎么会受到行政因素的影响?我们还需要到法院作进一步的调查。

  解说:次日清晨,我们来到山西中院寻找本案的执行法官张宏。

  记者:您好,请问执行厅的张宏在吗?您是张宏呀?您好,我是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的记者柴静。

  张宏:您好。

  记者:打扰您的工作,不好意思。

  张宏:没事,这样,我正在处理公务。

  记者:行,您先处理完公务,我们等您一下,好吗?

  解说:由于张宏要求我们先联络新闻中心,于是我们回到接待室,补办了登记手续,并联系了新闻中心的主任高保明。

  高保明:我们不能说你什么时候采访就什么时候采访呀。

  记者:现在我们需要采访的人都在?

  高保明:采访的人在不在,程序你得走呀。

  记者:怎么样了?

  高保明:我刚才又跟他们执行局的联系了,他现在走了。

  记者:走了,张宏?

  高保明:张宏已经走了。

  记者:我们刚才在办公室还看到他,他们领导说是他去济南了。什么时候走的?

  高保明:他说刚才走的。

  记者:我一个小时之前从他办公室出来的,他那个时候跟我说他今天下午在办公室呀,他说他处理完这个事情接受我们采访,怎么会忽然出去了呢?

  高保明:那就是你已经采访过了。

  记者:对,我跟他聊过了。

  高保明:聊过,聊过就行了嘛。

  记者:他说等他处理完手头的事再接受我们的采访,我只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高保明:那他们领导说他已经走了,他去执行公务了。

  记者:这么急呀?

  高保明:是的。

  记者:出差这么紧急?

  高保明:这种执行工作和别的工作不一样。

  记者:我们采访他这个张润栓的案子,他三年都没有执行,这个案子这么急?

  高保明:这我没法跟你说,那我没法安排了。

  记者;您能不能告诉我们他去哪儿了?我们怎么找他?

  高保明:我有你的电话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吧。

  记者:我们希望能够采访到咱们法院的院长。

  高保明:不行。

  记者:为什么,为什么不行呢?

  高保明:院长他不了解这个案子怎么采访呀?

  记者:我们希望能够采访到院长就这个事情本身表明一个态度?

  高保明:你这是啥意思呀?

  记者:您别激动,我们是很有诚意来了解这件事情,我们希望能够听到法院的声音。

  记者:高主任…………

  解说:从法院出来不久,我们意外地接到了张润栓的电话,他说他追讨多年的欠款有了新消息。

  记者:喂,您好,请问王院长吗?您好,我是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的记者,我们现在在法院,我刚才跟高主任说,是这样,院长……

  解说:从法院出来不久,我们意外地接到了张润栓的电话,他说他追讨多年的欠款有了新消息。

  张润栓:你们从法院走了以后,张宏托人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是把款明天就给你划过来,记者:说的是欠你八年的钱?

  张润栓:肯定是说这个工程款嘛

  解说:张宏委托给张润栓打电话的人叫樊瑜并,是法院机要室的工作人员。在我们的努力下,他同意接受我们的采访。

  记者:张宏是怎么跟你说的?

  张宏:通过电话,说你赶紧让这些记者走,完了就说尽快给你把钱划来。

  记者:那也就是说把这笔钱执行回来,并不用等三年

  樊瑜并:不用,根本不用那么长时间。靠法院的强制力很快就能弄回来。

  记者:我们在交通局的账目上看到了,这笔钱从交通局的账上划走的时间是2000年的7月记者:6号,但是在两个月之后这笔钱又回到了交通局的账上,这是怎么回事?

  樊瑜并:我曾经找过主管执行方面的副院长,他告诉我说,划得不合适就给退回去了。

  记者:你有没有问过法院负责执行的同志?

  樊瑜并:私下里也说过,说是反正有干预嘛。说这个案子不好办,现在很难办,因为这里面有领导的批示。底下的人一看这个情况,心照不宣,执行不了,难度加大了,那就拖呗。谁的关系硬听谁的。

  记者:不是听法律的?

  樊瑜并:不是听法律的。你得罪了领导你的前程就完了。

  记者:法院拒绝了我们的采访,在这种情况下您为什么愿意坐在镜头面前对我们说出您所知道的一切?

  樊瑜并:因为我也是想还法律一个公道。

  解说:张润栓现在和他的聋哑儿子、聋哑儿媳一家生活在一起,由于怕加重他们的负担,他们对父亲欠债的具体数目并不知情。

  记者:你在外面干什么活儿?

  张胜勇:卖书。

  记者:能挣多少钱?

  张胜勇:三百块钱。

  记者:家里几个人吃饭?

  张胜勇:四个人加孩子,父亲。

  记者:你知道你父亲欠了别人的钱吗?

  张胜勇:害怕。

  记者:欠了多少?

  张胜勇:不知道。

  记者:有人来这儿要过钱吗?

  张胜勇:别人来,我怕。

  冀粉然:早早把这个钱还给他,他能给了人们赚下的这个血汗钱能给了他,洗除他的清白啊。这个钱不是他花了啊。

  张润栓:什么时候要上钱,给他们打了饥荒,我就首先给老婆复了婚,我才敢回这个家。

  记者:什么时候偿还这笔债务?

  王进力:这个,现在来讲,还有困难。因为我现在已经四个月没有发工资了。至于说你刚才讲的张润栓是这么个情况,我可以把他接来,就是我三公司所有职工下来集资,也可以把他先养活起来。

  记者:您管得了张润栓,张润栓的背后还有一百多个民工呢,您管得了吗?

  王进力:那你说我咋办呀,我也是后面还有一千多个职工。

  记者:那交通局会不会还这笔钱呢?

  赵瑞雪:这个话我不太好说,目前。

  记者:那也就是说,交通局到现在仍然不会执行法院的这个判决,是这样吗?

  赵瑞雪:我觉得我们执行这个判决是协调真正的欠钱的单位,去偿还这个债务去。

  记者:那是不是说,交通局执行的这个方式可以跟法律要求的不一样呢?

  赵瑞雪:交通局没有这个权利吧

  记者:可是你们是这么做的呀?

  赵瑞雪:交通局是个政府部门,没有这个资金能力去偿还。

  张润栓:作为它一个政府单位,它应该承担国家这个判决的执行,结果是无动于衷,谁讲也是无动于衷。

  记者:那这个判决书算什么呢?

  张润栓:算一张白纸呀,至多是和白纸一样,但是对我来说我不以为它是一张白纸,因为这个债务不失效,只要不失效我就一直保存它,我打不赢这场官司,要不回这个钱,我叫儿子和孙子我也得非要打到底。

  记者:你现在为这个事辛辛苦苦奔波了这么多年,你希望大家说起你的时候怎么评说你这个人?

  张润栓:如果能拿回这个钱来,我这个张润栓还是原来的张润栓,鸡还是鸡,凤还是凤,有朝一日我又能重新做人又能正大光明走向这个社会,到那时候呀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

  字幕:三远公司欠张润栓的工程款已经进入第10个年头,今年他依然不敢回家。

  据非正式统计,目前中国有9400万进城务工的农民,被拖欠的工资估计在人民币1000亿元。

  相关专题:关注中国民工的生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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