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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黑山头古镇的木刻楞农家

　　4月的北京早已是春意盎然了，而四月的额尔古纳却仍是冰天雪地。在额尔古纳市停留的四天时间里，我们每天都乘坐越野车翻山越岭，风一般地穿行于大兴安岭之侧的茫茫林海之中，几乎每天的行程都会超过一百公里。透过车窗，可以清晰地看到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岭以及密密麻麻的树林，偶尔在山脚下树林的掩映之中，还会看到一些若隐若现的白色河流——河水仍在封冻期——显然，春天的气息现在还没有抵达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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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市政府办公室的白主任不止一次地对我们说：“你们来得有些早，额尔古纳最美的季节是每年的6月到9月。”听得出，白主任的言语之间充满了惋惜之情。虽然不是最好的季节，虽然春天的绿色还没降临，但我们目之所及的一切已经足够能让人联想出这里即将呈现出的气象万千的风景了：樟子松、落叶松、白桦树婷婷玉立；芍药、百合、蓝莓满山遍野；狍子、野鹿、松鼠穿行其间；更有玉带和珍珠一般的河流、湖泊星罗棋布……美丽的额尔古纳即将迎来一年当中最隆重的生命梳妆。

　　初识女市长

　　在来额尔古纳之前，我曾不止一次听人谈起过这里有一位充满人格魅力的具有超凡工作能力的市长，而且更令人钦佩和向往的是，这位市长还有一套生态保护和经济建设并重的科学发展理念，这在今天的中国尤为难得。所以，在见到钱瑞霞之前，我在心中为她勾画的形象充满了刚毅而严肃的气质，然而在见到钱市长本人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思维原来陷入了僵化的窠臼。出现在我们眼前的钱瑞霞毫无一般政府官员的那种威严和气派，相反她的脸上总是挂着邻家大姐般的谦和笑容，她的身材略显瘦小，说话直接爽快，走路呼呼带风，一看就是一个为人爽直、做事干练的人。

　　我们乘坐的飞机抵达呼伦贝尔盟政府所在地海拉尔时恰好是傍晚时分，太阳刚刚落下山，远处的天边长长地挂着一道亮丽的红色云彩。钱瑞霞市长引着我们走出机场大厅，从身后看过去，那道云彩正好挂在她的肩膀位置，那种情景非常动人。我们随着钱市长上了汽车，一路追逐着天边的云彩，前往那个云彩下面名叫额尔古纳的地方。

　　在随后四天的行程中，钱瑞霞市长一直与我们同路而行，一路上看到各种山水树木，她总能够如数家珍般向我们娓娓道来，而且言语之间充满挚爱之情，看得出她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纯净而美丽的地方。钱瑞霞说，她心中一直有一个梦想,那就是,不但要把额尔古纳建设成一个富庶的地方，而且还要为子孙后代守护好这片珍贵的绿色。

　　到额尔古纳的第二天，钱市长带领我们来到位于额尔古纳河畔的室韦俄罗斯族民族乡，蒙古族最初就是从这里生息孕育并走向世界的，如今的室韦则成了俄罗斯族的聚居地，天气晴朗时，隔着额尔古纳河可以清晰地看到对岸俄罗斯的山岭和村庄。我们抵达室韦时，恰逢当地的俄罗斯族人庆祝一年当中最隆重的节日“巴斯克节”，也称“耶稣复活节”。我们跟随钱市长来到一户俄罗斯族人家中，虽然屋外漫天飞雪，屋内却是饭菜琳琅，节日气氛异常浓郁，两盘鲜艳的复活节彩蛋尤其醒目。

　　我们一进门，女主人栲花(音)便热情地迎上来问寒问暖，栲花和她的姐妹们围着钱市长唠起了家常，看得出钱市长此前曾不止一次来过这户人家，她似乎和这里的每个人都非常熟悉。俄罗斯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整个晚上我们都在歌声和舞蹈中度过，栲花的姐妹们为我们唱了几首关于额尔古纳的歌曲，婉转的歌声细腻地传达出额尔古纳河的多情和纯美，歌至动情之处，钱市长忍不住为我们讲解起了歌词。钱市长还和栲花她们一起在屋子中央翩翩起舞，那一刻你会不知不觉地忽略她的政治身份，完全不会记起她是这里的市长，那一刻她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正和自己的姐妹们纵情地沉醉于节日的欢乐与幸福中。看到这一幕，坐在一旁的全国政协常委梁从诫深为感动，他说：“我们来到额尔古纳，不但认识了这里美丽的自然景色，还认识了一位真正植根于民间的好市长。”

　　生态式施政

　　2002年2月，钱瑞霞从呼伦贝尔盟财政局副局长一职调至额尔古纳市担任市长。如同她以往每次就任新的职位时一样，钱瑞霞一到额尔古纳就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了熟悉市情的调研工作当中。最初的几个月，沿着边境线一路北上，她几乎走遍了额尔古纳境内的所有地方，正是在那次调研期间，她认识了室韦的栲花一家，并和他们成了非常亲密的朋友。

　　在钱瑞霞的执政理念中，熟悉市情民情无疑是首先必须要做到的事，但这种熟悉绝不是走马观花地粗略看一遍就了事，而是要投入非常深刻的理性思考，内容包括额尔古纳市有什么优点，有什么特点，有哪些独特的自然和生态资源，拥有怎样的发展潜力以及如何确定科学的未来发展方向，等等——从事调研工作的钱瑞霞，其态度之严谨，俨然一位从事课题研究的学者，用白主任的话说就是：“钱市长对额尔古纳的熟悉程度早已超过了很多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只这一点就让人由衷地钦佩。”

　　很快，钱瑞霞就从调查实践中逐渐摸索出了未来的施政理念，那就是在保护生态的基础上，发展科学合理的绿色文明。“我一来额尔古纳就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这里，尤其是看到这里保存完好的各种自然生态景观，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身上责任的重大。”钱瑞霞说道：“为了我深爱的额尔古纳，现在我几乎可以舍弃任何东西。”就任市长两年多来，钱瑞霞越来越热爱额尔古纳，同时也觉得急待处理的工作每天都在增多，许多时候她不得不为了工作而忽略自己的家。

　　钱瑞霞的家在海拉尔，丈夫白瑞堂是满洲里市公安局局长，他们惟一的儿子被寄养在钱瑞霞的妹妹家，因为他们根本没时间照看自己的孩子。一家三口几乎没有见面的时间，每次见面都要提前几天预约时间和地点，有时甚至一两个月才能团聚一次。这样的事实并不能推导出钱瑞霞家庭观念淡薄的结论，其实她的家庭观念丝毫不比别人差，还在她担任海拉尔市副市长期间，就曾因为家庭负担重的原因主动要求辞去副市长职务，去市委党校工作。钱瑞霞曾不止一次说过，如果不是因为现在的工作，她完全能够成为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但是她实在没法割舍眼前这些工作，因为这些工作寄托着她的使命和她的梦想，她只能先成为一个敬业的好市长。

　　在额尔古纳市，钱瑞霞市长给自己规定了两项“特权”：一是哪怕砍伐一棵树都必须要经由她本人同意；二是任何城市建设施工都要经由她批准。钱瑞霞把树木看作是额尔古纳的生命之本，她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护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今年年初，由钱瑞霞提议，额尔古纳市成立了一个名叫“生态与环境建设管理委员会”的组织，该组织由钱瑞霞亲自牵头，成员包括各位副市长、各个局长以及各个乡镇的主管领导，它全权负责额尔古纳市一切与生态环境有关的事情。“生态与环境建设管理委员会”的正式成立，充分体现了钱瑞霞保护额尔古纳生态的态度与决心。

　　上任的第二年，钱瑞霞还做出了另一个颇富创意的决定：在全市范围内发起一场“拆墙运动”，把包括市政府在内的所有政府机关的围墙统统拆除，这场“拆墙透绿”的结果是，不但扩展了城市的空间，还在心理上消除了政府和群众之间的壁垒。“自然之友”的沈孝辉对没有围墙的额尔古纳赞不绝口，他曾有过在巴西的考察经历，巴西首都巴西利亚市就是一座没有围墙的城市，并且它还凭着独到的城市规划设计成为了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城市，更令人惊奇的是巴西利亚的建市时间还不足50年。比起巴西利亚，额尔古纳只不过是地球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微小城市，但在废除围墙的行动上，它们却不谋而合地走到了同一行列中。

　　目前额尔古纳市的城市建设还处于待开发状态，此前黑龙江的哈尔滨城市规划设计院曾专门为额尔古纳市的城市规划设计了一套开发方案，并先后七易其稿，但在最后论证时均被钱瑞霞顶着重重压力否定了。在一般人的理解中，城市建设往往是最能彰显该城市领导政绩和最能直接打动市民的事情，但在钱瑞霞的施政理念中，城市建设却还具有另外一重深远的含义，在她的理想中，额尔古纳应该被建成别具特色的生态城市，而不是成为和其他城市雷同的缺乏个性的地方，因为生态是额尔古纳最具潜力的价值所在，也是未来进行生态旅游开发的不可或缺的要素，而城市的个性特征恰恰也是生态旅游开发的一个潜在价值增长点。如果游人来到额尔古纳看到的是一个和其他城市毫无二致的城市，那它的旅游价值也就不复存在了。然而，要实现这一切并不是仅仅凭着一套形而上的理念就能成功，当所有其他城市都在如火如荼地大搞城市开发建设时，不为所动的钱瑞霞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会有多大。

　　草原的女儿

　　钱瑞霞生长在一个典型的牧民之家。2岁的时候，她随父母来到赤峰附近的一个名叫野猪沟的地方安家落户，单从名字来看，就足以想象它的生存环境有多么艰苦。

　　钱瑞霞很小就开始帮助家里干活了。在我们抵达额尔古纳第一天的座谈会上，同行的环保人士曾为当地人展示了很多其他地方生态环境遭受严重破坏的照片，其中一幅照片颇具震撼性，画面上是一个6岁的小女孩光脚挑着一个沉重的扁担。后来在前往室韦的路上，钱瑞霞再次向我们提及这幅照片，她说那个挑着扁担的小女孩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因为她在像小女孩那么大的时候也曾有过给家里背水的经历。除了背水，她还经常背着花篓外出挖野菜，过重的体力劳动给她的身体留下了很多“纪念”，直到现在还她时常感到脊椎疼痛。

　　冬天柴不够烧，小钱瑞霞就去地里捡拾牛粪或割蒿子回来当柴烧。那时候的她还完全不懂生态的脆弱性，每次割草时，身后裸露出的大片土地都会带给她一些劳动的成就感，但也会有另外一种时候：晴空万里的日子里，平素缓缓流淌的小溪会因为上游降雨而忽然就变成汹涌下泻的洪水，甚至阻挡了钱瑞霞回家的路，她只好不得不坐在岸上等洪水退去。那时她的心里开始有了疑问，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直温和的小溪瞬间就变成了凶猛的洪水？

　　这个问题直到她后来考入内蒙古农业大学学习农学时，才逐渐找到答案，她开始认识到了草原生态的脆弱性，一种保护生态的想法开始在内心深处萌生，她甚至立下了要成为生态专家的愿望，或者是从政，用政府管理的方式加强生态系统的保护。

　　1984年，钱瑞霞大学毕业后直接被分配到农村，而且一干就是6年。她本来就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回到农村没有丝毫的不适应，这六年的工作经历使她更深入地体察到了农村老百姓的真实想法。每天她骑着自行车往来于乡村之间，有时候就住在老百姓家，帮助他们干农活，和他们唠家常。钱瑞霞十分珍惜那段在农村工作的经历，她说她直到今天还在享受着那段经历带给她的人生收益。“我曾遇到过很多年轻人，他们经常向我抱怨说，自己毕业好几年了也没有什么级别，工作很失败，”钱瑞霞笑着说道：“每当这时候，我就会给他们举一个种麦子的例子，农民种麦子时都知道麦子有一个名叫蹲苗的时期，这时候麦苗们看起来成长缓慢，但此时正是他们紧紧依偎着泥土，从地里汲取大量营养的时期，只有经过了良好的蹲苗阶段，麦子才会在后期不断拔节。其实人也像麦子一样，必须紧紧植根泥土，从基础工作中获取重要的营养。”

　　此后的钱瑞霞为了实现人生抱负，连续参加了两次“一推双考”考核，每次笔试和面试她的成绩都名列前茅，以至于在第一次考核失败后，很多人都为她鸣不平，但钱瑞霞本人则毫不气馁，继续参加第二次考核。第二次考核，她的总成绩在应考的600多人当中仍旧排名前列，这一次她成功了，被认命为海拉尔市副市长，从此开始踏入政界，也踏上了实现自己人生使命的道路。

　　任重而路远

　　额尔古纳境内拥有总面积近3000万亩的原始和人工林区，所以每年春天的森林防火任务就成了摆在钱瑞霞市长面前的头等大事。在原始林区的防火保护方面，国家按规定会投入专项的防火资金，但是对于近600万亩的同样需要保护的地方林业，钱瑞霞却找不到这笔资金。“树都是同样的树，只因行政区划的不同，便有了亲疏不同的两种际遇，这看起来很不合理，”钱瑞霞说道：“但在火灾面前，它们都是一样的，都需要我们投入人力物力和财力进行全方位保护。”

　　仅凭略显微薄的有限投入，面对的又是这样大面积的森林，要想毫无疏漏地成功防火谈何容易。2003年5月，室韦地区的森林就发生了严重的火情——时隔一年之后，在我们的吉普车经过的地方，还能清晰地看到火灾过后留下的各种痕迹——在灭火战斗的20多天时间里，钱瑞霞日夜守在室韦的防火指挥一线。由于没有先进的通讯工具，每天200多人的灭火队伍出发之后，基本处于和指挥部失去联络的状态，那一段时间钱瑞霞忧心如焚，寝食难安；不但如此，她还要亲自和上级机关协调事宜，争取以最快速度调拨扑火物资等，每一件事都要由她来亲自协调处理，钱瑞霞变得越来越憔悴。值得庆贺的是，众志成城，火情最终得到了有效控制，钱瑞霞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可以放下来了，但她并没因此就放松思考，她再次走向林区，像一个学者一样深入研究森林的防火保护问题，获得了许多连林业专家们都自叹不如的重要结论。

　　诸如防火等事情的困扰更加坚定了钱瑞霞科学发展经济的决心，面对额尔古纳这样广大的有待保护的生态资源，只靠保守的保护理念是绝对无法保护成功的，保护生态资源必须要和经济的有效发展联系起来，只有二者互相依存和促进，额尔古纳的未来才会更加美好。但是这种经济发展又绝不能盲目进行，它必须联系当地的生态实情，科学地规划，有步骤地进行。为此，钱瑞霞求贤若渴地四处拜访专家学者，请他们为额尔古纳的生态保护和经济发展出谋划策，并在集思广益的基础上逐渐确定了额尔古纳市的未来发展思路，那就是：生态优先，确保生态资源可持续利用；加强基础建设，搭建产业发展的平台；同时优化环境，实现经济的超常规、跨越式发展。具体措施就是根据当地实际情况和资源优势，重点发展乳品产业、旅游产业和外经贸业。“虽然仍旧有很多困难需要克服，但我觉得我们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钱瑞霞踌躇满志地说道：“我对额尔古纳的未来充满信心。”

　　在乳品产业开发方面，额尔古纳市目前已经和著名的雀巢企业达成初步合作意向，额尔古纳凭着丰富而天然的牛奶资源将成为雀巢企业新的乳品供应基地；在旅游开发方面，一系列别具特色的生态旅游开发项目也正在付诸实施；而额尔古纳境内的两个国家一类口岸(室韦口岸和黑山头口岸)也将成为额尔古纳市发展外经贸产业的最好出口。路漫漫，其修远兮，随着希望的出现，钱瑞霞越来越感到自己肩上担子的沉重。此时的钱瑞霞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来自外界的关怀和帮助，包括道义上的支持和技术上的援助，因为随着各项产业开发的进行，额尔古纳现有的各种软硬件设施都会面临巨大挑战，但是政府拮据的财政状况又不足以招募到足够的人才来共同建设额尔古纳，这个问题最近一直深深困扰着钱瑞霞的内心。

　　当然现实也绝不都是悲观，如今国家正在从战略高度上逐渐认识到生态保护的重要性，而额尔古纳除了没有海洋生态类型之外，其他生态种类应有尽有，而且尚未遭到任何开发和破坏。假如在此基础上，在额尔古纳行政区划内整合各种生态资源，成立一个拥有国家级立法保护的类似“生态园区”的生态综合体，额尔古纳的明天肯定会一如从前一样健康而美丽。用钱瑞霞的话说就是：“额尔古纳不仅是额尔古纳人的额尔古纳，她还是中国的额尔古纳，甚至是世界的额尔古纳。”一旦额尔古纳河流域遭到破坏，那么其后果将不堪设想，额尔古纳河消失的那一天，也就是呼伦贝尔草原和大兴安岭森林消失的那一天，为了子孙后代的利益，也为了我们的地球家园，我们必须保护好美丽的额尔古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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