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发区收地: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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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8月19日17:00 中国《新闻周刊》 | |||||||||
曾以燎原之势席卷全国的普设开发区运动,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截至今年上半年,全国就清理开发区3763个。但“推倒”之后却面临着重建的困局。 政府力推的土地垂直管理并未触及地方政府违法占地的驱动根源,在今后的建设中,我们能避免重蹈开发区变为地老虎的覆辙吗?
本刊记者/陈晓 初秋时节,毗邻北京大兴区采育科技园的一大块农田边,徐全贵和妻子正在劳作着。“和大队签了租种合同,从今年3月开始种这块地。”徐全贵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看着眼前一片葱绿的菜地。玉米已经长到近一人高,棉花枝头也缀满了淡紫色的花苞。 而在今年年初,这片土地还被一圈围墙隔绝着。当地人告诉记者,村委会将这片地围起来准备用作招商引资,但一直没有开发。“地这么荒着有几年了。”一个农民说。 围墙被推倒,土地被复耕,源于国务院的一纸政令。 2003年11月,国务院下发《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暂停审批各类开发区的紧急通知》,并于2004上半年开始清查所有区、县、村镇自设的开发区、工业大院等“杂牌军”。 截至目前,全国原有各类开发区总数6015个,现已撤销3763个。原有的3.54万平方公里开发区规划用地已核减面积1.7万平方公里,其中退回土地1600多平方公里,复耕土地1100多平方公里。 从数据上看,北京市的开发区清查工作也是战果辉煌;470个开发区仅保留28家,开发区规划面积减少了五成多。 虽然大兴区采育镇的科技园属于拟保留开发区,但清查运动波及开发区旁边的撂荒农地,使采育镇成为上半年复耕面积最大的地方之一。“围墙都拆了3000多米。”大兴区国土资源和房屋管理局执法监察科的于辉说。 如今在复耕的田地边,还隐约可以看到些许残砖断瓦,仿佛在昭示着,曾以燎原之势席卷全国的普设开发区运动,已经走到了末路。 开发区历史溯源 开发区是我国比照经济特区,实行对外开放的产物:即主要划定一个有明确地域界限的区域,进一步放宽利用外资的优惠政策。 1984年底,我国在14个沿海开放城市批准成立了14个经济技术开发区。这是第一轮开发区建设热潮,范围还局限在沿海城市,惠及企业多限于外资。这一轮建设是“中央主导型”——由中央事先确定,开发区的启动一般大大落后于批准设立时间。 90年代初,在国家发展工业的产业政策号召下,内地城市也掀起了开发区建设热潮。 在这一轮的开发区热潮中,地方自觉性无限膨胀,招商引资的对象也由第一波的外资主打,变为来者不拒,逐渐形成各种集商业、工业、居住一体化的城市综合“社区”。 仅以大兴区为例,规划中的开发区便有27个,各乡镇自己兴办的工业大院更是数不胜数。“不过当时还处在‘纸上谈兵’的阶段,设立开发区仅停留在规划上。”大兴区国土资源与房屋管理局副局长鲁维深说。 2000年后,为了减轻北京的大城市病,北京市规划了一个以京津唐为核心,辐射整个渤海区的工业发展计划,大兴区各级工业开发区正式投入建设。在这次清理整顿之前,大兴区一共有100家各种名目、规模不等的工业开发区,其中形成群聚效应的开发区有14个,隶属各乡镇的工业大院86个。 开发区建设易放难收。我国法律规定,土地归属分为国有和集体所有,地方政府并不拥有土地所有权。但各级开发区的规划审批多由当地政府做主,开发区管委会多由当地政府授权,有权出让土地,发放土地权利证书。开发区已经成为持有优惠政策的地老虎。 据国土资源部的资料,截至2003年,全国各类开发区达6015个,控制土地面积超过现有城市面积;而这些土地,则流到市场上,成为房地产业持续高温的源泉。 北京市土地整理储备中心负责人曾透露,北京房地产市场最重要的土地来源之一,就是从各区县直至村一级流出的土地。 “在这个圈地的过程中,地方政府以行政权力代替了土地的财产权力,将土地由国家或集体所有,变成了地方‘所有’。”中国人民大学土地管理系教授严金明说。 2003年的最后一天,国家发改委、国土资源部、建设部、商务部4部委以“特急”件致函各省、自治区、直辖市政府,印发了《清理整顿各类开发区的具体标准和政策界限》。 各地土地管理部门应声而动。“今年上半年整宿整宿的加班,至少有4个月住在办公室。”大兴区国土资源与房屋管理局执法监察科范科长告诉记者。 在这场清理风暴中,大兴区的工业区(含工业大院)由100个减少为3个:两个市级开发区——大兴工业开发区和埝坛开发区,一个拟保留的开发区——采育科技园。“接下来就是逐一调查撤消开发区内的每块土地,决定怎么处理。”鲁维深说。 “推倒”只是一声令下,“重来”却要面临重重叠叠的历史问题和利益之争。 开发区的善后难题 目前,大兴区专门成立了一个善后开发区土地的办公室,准备对撤消开发区后的回收土地一一“号脉”,以决定每块土地的去向归属。开发区的成因千头万绪,其间利益纠葛盘根错节。 有的开发区土地是村委会租给镇政府或者开发商,多年来并未办理土地出让手续,也未正式进行开发,仅向村委会交纳少量租金。“这种性质的土地处理起来相对容易。”于辉说。他负责监督农用地复耕。查明撂荒土地性质后,执法监察科便跟地方政府农建科联系,规定他们在三到五天的时间里,连耕带种,恢复农业生产。目前,大兴区已累计完成复耕面积12695.2亩。 但是,复耕只是开发区善后最简单的一种方式。 从2000年开始建设至今,大部分工业区都已经有企业入驻。记者在已经被撤消的魏善庄工业开发区看到,园区建设初具规模,区内绿草如茵,道路宽阔平整,厂房整洁林立。“对这样的开发区,目前只能先摘去开发区的牌子,避免继续扩大。但已经建立起来的厂房,不能推倒重来。”鲁维深说。 “开发区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可以采取补办手续,补交土地出让金的方式善后。或者对一些已经完清手续却开而不发的土地,实行空间置换,将其置换到其他未被撤销的开发区。”中国人民大学土地管理系主任严金明说。 据鲁维深介绍,北京市仅给出一个要“公平合理”的指导原则,“但每块地的情况都不一样,具体如何操作,还要地方自己摸索。”他说。 以长营镇为例,开发区内的20家企业,5家获得市立项,12家获得区立项,13家有用地批复证书,6家通过了土地预审,但鲜有一家证书齐全。“地当初是怎么批出去的,为什么撂荒,搞清楚原由后,才能对症下药。”鲁维深说。 目前,初步调查尚没有结果,撤销开发区还仅仅停留在名称的改头换面。黄村镇工业开发区属于被撤消一列。据大兴区国土局执法监察科的范科长说,该开发区前一阵铺设网线时,已经因为其用地手续不全,被下发了停工通知。 但记者看到,黄村镇开发区已经更名为黄村招商中心,园区建设仍在进行。招商中心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他们目前正在进行园区基础建设,完善招商引资的前期工作。 垂直管理不能治本 开发区变为地老虎,只是地方政府利用土地寻租的一个渠道。据国土资源部统计,自从上世纪80年代后期土地的市场价值被发现后,土地出让日益成为地方政府获取财政收入的重要渠道。1999~2002年,全国发现53万多起土地违法案件,2003年发生16.8万土地违法案件。 2004年4月,国务院下发了《关于做好省级以下国土资源管理体制改革有关问题的通知》。这是一个旨在从管理体制上,限制地方行权的文件。 目前,地方国土资源管理部门隶属地方政府,官员一般由当地政府管理,而开发区一般是由地方政府或党委决定设立。 国土部门仅仅是地方政府意志的执行者。实行垂直管理以后,地方国土局的领导干部改由上级国土资源管理部门直接管理。 “大兴区国土部门将变为北京市国土局的一个派驻机构,它可以独立行使权力,这对地方政府的权力是一个约束。”严金明说。 这种独立国土局的管理方式,是否能有力钳制违法占地呢? 我国的土地政策规定,中国国内各级开发区、工业园区都必须以进区项目取得土地使用权。其间要经过计委立项,规划局审批,确定土地性质,国土局代表地方人民政府批地等几道关卡。 但目前存在的违法占地方问题,很多已经略过了国土局批地这一环,由开发商或者地方政府直接与村委会达成租地协议后,便开始围墙占地。在大兴区设立的开发区中,履行批地手续的项目还不到一半。根据大兴区国土资源与房屋管理局对开发区合法用地的调查,原镇开发区有24个企业入驻,有手续的仅为9个。安定镇的两个开发区中有5个企业,4个企业没有完清用地手续。榆岱镇工业区有33家企业,正在办手续的为18家。 因此,垂直管理旨在割断地方政府对国土局的行权能力,在开发商都遵循批地程序的时候有一定作用,但巨额的利益已经使地方政府于开发商省略了审批程序,垂直管理并没有针对目前土地问题中的症结。 违法占地愈演愈烈,根本原因来自于暴利驱动和地方政府的财政压力。 《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规定,国家为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法对集体所有的土地实行征用。征用后的收入,30%归中央,70%归地方。大兴区西红门镇一亩地用于开发可以卖到上万元,让农民种只能交几百元。其间的巨大落差,必定会导致地方政府和村委会不断铤而走险,将“公共利益”的范畴无限放大。 财政压力也是地方政府屡屡侵占土地的原因之一。自1994年分税制以后,地方财政来源非常有限。而出租土地便成为一种快捷且获利丰厚的生财之道。国土资源部2002年完成的《征地制度改革研究报告》指出,征地制度与供地制度之间有巨大的利润空间,使土地的收益已经成为一些地方的“第二财政”,甚至与当地的财政收入持平。 据大兴区国土局一位工作人员估计,大兴区依靠出租或出让土地获得的收入,每年会有好几亿。而且,土地仅仅是地方政府收入攀升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卖地并招商引资后,政府还可以有供水、供电的收入,还可以有工业和第三产业发展后的税收。这对捉襟见肘的地方财政,是非常大的诱惑。 利用垂直管理“削藩”仅仅是针对单个部门的权限变革,地方政府征地卖地的利益驱动来源没有得到控制,土地控制很可能成为一纸空文。 一位区县的土地执法人员就对垂直管理表示出了不信任。“上有对策,下有政策。只要有暴利驱动,土地问题就难以解决。” 相关专题:中国《新闻周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