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学毕业生的传销乌托邦：两年传销一场梦(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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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9月06日09:16 南方都市报 | |||||||||
  钟生说，一切恍如一场大梦 他是一名大学毕业生，他的寝室有3个同学都走上了传销之路。大学毕业后，他也来到广州，从事传销整整两年。今年8月初，他的梦，终于醒了，他重新走进社会，找到一份正当职业。9月1日，在读过关于揭露传销骗局的报道之后，他选择面对记者，讲述他两年来所亲历的真实的传销生活。出于对他安全的考虑，我们姑且称他为“钟生”。 钟生，23岁。前年毕业于山东曲阜师范大学，在家乡工作几个月后，被同学的“邀
我做到了C级 比如刚刚进来的E级，会发火，恐惧，害怕，甚至会跳楼。我们就会找一个D级的给他做沟通，不行，再找比他级别更高的，比如我，来进行沟通。我们会说，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记者(以下简称记)：从事传销整整两年，你觉得这两年是不是基本上脱离了社会？ 钟生(以下简称钟)：传销本身也是社会中的一个部分，不能说我们脱离了这个社会，但是，基本上，我们这两年对传销以外的事情，都是一种观望的态度。 记：你指的观望是什么呢？ 钟：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管自己的传销。比如说奥运会，我们都是年轻人，心底下肯定都关心，我们出去的话，也会在报摊边上看一眼报纸头版有没有中国夺金牌的消息，但是，(家长)肯定不会让我们买报纸。我们出门，家长肯定会跟着去。 记：也就是说你们很少跟外界接触。 钟：如果你级别比较低，那就基本上没有(接触)。如果D级以上，可能你会需要跟房东之类打打交道，做到经理以上的就要负责找房子，联络一些事情。 记：越低级的越不许跟外界接触。 钟：越低级的保护得越好。一个级别做一个级别的事情。这是我们的行话也是规矩。 记：你是什么级别？ 钟：我做到了C级。这是个中间级别。比我更低的有D级。最低的是E级。 记：你这个C级，意味着你可以做哪些事情，或者说，拥有了哪些权利？ 钟：C级可以做沟通。沟通分好多(类型)，比如刚刚进来的E级，他以为迎接他的是一个很好的工作，刚开始肯定有落差，很难理解这个(传销)，他肯定会发火，恐惧，害怕，甚至会跳楼。我们就会找一个D级的给他做沟通，就是劝说，不行，再找比他级别更高的，比如我，来进行沟通。 记：比如碰到这样的情况，你会怎么劝说他呢？ 钟：我们会说，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你现在是不是会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啊？他肯定会说是，是不是很生气啊？是。那我们直接叫你来的你会不会来啊？肯定不会来，是吧？如果我们告诉你，如果你做到了A级，你可以赚到180万，你信不信啊？肯定不信是吧？因为以你以前从事的工作和级别来说，根本不可想象(会赚这么多钱)。实际上，可不可能呢？完全可能啊！ 所以我们采取这种方式把你叫过来了。可能这样的话你还听不进去，但是，如果我和你一边谈着家常和感情一边谈这些，比如，会派一个老乡去谈，你姓马的话会派一个姓马的去拉近你的心理距离，甚至想到去派男孩和女孩谈，而且如果这个男孩又非常幽默的话，你很容易被解决掉。 记：你自己相信自己所说的那些吗——比如180万的故事？你是否也的确觉得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钟：对。说服别人首先要说服自己。 记：作为一个说服者来说，你自己也觉得自己是非常真诚和正确的。 钟：是的。所有的直销学里都是这样的道理，如果你要让你的顾客接受这个产品，首先，你自己得接受这个产品。 记：你们卖的是什么产品？ 钟：一块手表。我们卖过很多东西。都是阶段性的。我买的是意大利的一块表。说是卓路丹。 记：这个表你们是卖多少钱？ 钟：3800元。谁加盟，谁就要买一块表。 记：你觉得它值这么多钱吗？ 钟：任何人其实都清楚，它不值那么多钱。我买了很短时间它就坏了。表轴很差。而且我们好多人拿到表不久就出问题了，要么进水了，要么不走了。我们会怀疑，但是，他们会极力淡化这个问题，他会告诉你，这个表，也是我们合作公司给我们的。 记：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中间会有问题？ 钟：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真的以为它是值3800的，他们也会说这个表如何如何好，物有所值。但是他们已经给我们灌输这样的一个观念，那就是，我们买这个表的意义，不在于它有多少价值，我们买的是一种销售资格。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如果我们不是为了买表而买表的话，它出现再多的问题，也不会在意了。 记：你们除了投入这3800，还有别的投入吗？ 钟：是这样的，我们每个人被要求向家里要1万元。3800元买这个表，6200元呢，就是维持你在这里的花销了，说是前期投入。你衣食住行都要钱，基本上是AA制，另外打电话、写信邀人都要钱，都是自己掏钱。 最吸引我的，是那种氛围 很充实，很兴奋，时间过得非常快。每天读读书，听听课，打几个电话，一天就过去了。感觉房间里充满了阳光 记：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也是个大学生，传销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你，让你做了这么久？有人说是暴富的心理，我不太相信。因为你们受过比较好的教育。 钟：你觉得是什么呢？ 记：我问你。 钟：它最吸引我的是什么呢？就是那种氛围。你们报纸上的那个评论，99%说对了。就是这些(他开始念)：令参与者耳目一新、精神一振的是：热情又温暖的人际交往、撩人而阳光的励志言谈、一丝不苟的作风、清苦但令人自觉成长的吃住习惯、平等而又有秩序的创业团队。 记：举个例子，你在里面过的是什么样的一种生活呢？ 钟：比如说，6点半之前，家长是负责家里的运作的，负责我们衣食住行的，他带头起床，洗漱完毕，然后我们坐在桌子面前，一个四四方方的桌子。我们的桌子的颜色都是有讲究的，是米黄色的。为什么？米黄色有一种好处，很温馨。任何一个细节，都做得趋于完美，能够把谎言包得严严实实，甚至是把谎言揉碎，撒在这个温情里面，让你根本发现不了。这就是传销的魅力所在。所有的业务员都坐在那里读书。读网络三大必读书，一是《羊皮卷》，世界上最著名的推销员写的；一个是《方与圆》，丁峙远写的，第三本就是李践写的《做自己想做的人》。 记：都是励志方面的书。 钟：对，这三本书都很畅销，特别作为我们传销的三大必读书，家长也好，主任也好，都鼓励业务员去看这三本书，这三本书的确讲得很有道理，我现在看，也的确很有道理。 记：如果这三本书不是用于传销来看，作为我们正当的营销来说，也是有用的？ 钟：对，确实是的。可能就是这样，传销把是与非糅合在了一起，让我们很难分辨。 记：你身处其中，感觉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钟：非常充实的一种生活。很充实，很兴奋，时间过得非常快。每天读读书，听听课，打几个电话，就这样，一天就过去了。 记：是什么让你兴奋呢？对未来的成功的一种幻想？ 钟：对，对未来的一种美好的梦想。用莫非的一句话来说，殷切希望的事情，必能实现。这是我们做初级业务员的时候，激励我们的一句话。 记：这也是一个支持你们长期做下去的一个动力。 钟：对，一个精神支柱。 记：你说的这个美好的梦想，是不是赚很多的钱？ 钟：不止是这样。其实，随着你级别的升高，你就感觉到…… 记：(感觉到)你在做一个事业？ 钟：对，一种创业。 记：以前，大家都说传销的基础就是人们暴富的心理，但是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有这么多大学生也会陷进去，肯定还有它的更深的原因。 钟：对于社会上任何一个人，一份工作吸引人的地方，第一个是赚钱。比如说我们之所以到这个地方来，也是听里面的人说，给我们找到了一个比较好的、工资又比较高的工作才来的。但是，我们在工作的时候，又会看到这个事情给自己带来的更多的东西，而不仅仅是说为了赚钱，赚钱，只是一个方面。就好像你的工作一样。报酬只是体现成功的一个方面，一个必要方面。 记：传销还会营造一种氛围，让你们觉得自己不但能够赚钱，还有成就感，满足感。 钟：对，还有自己价值的体现。 记：感觉很有希望。 钟：对，感觉房间里充满了阳光，一天天大家在一起，玩啊，学习啊，聊天，多开心啊。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工作生活化了。 事实上没有赚到钱 我达到C级，实际上拿到的提成也就两三千块钱。两年，我只看到一个(人发财)。就是我们的A级。这是一个骗局。我逐渐感到了痛苦 记：你现在退出来了，想想里面的生活，是什么感觉呢？ 钟：现在我出来了，换了工作岗位，还有一些不适应。比如我碰到同事，说一句，早啊！他们都很平淡，说，早啊，就完了。在里面却不是这样，我们早上见面，都是很大声地，很有精神地说，(他扬起了声音)早上好！早上好！然后互相拍一下手。如果谁的声音不够有力，都会说，怎么了你，这么没有激情？不信你试试，如果彼此这样打招呼，你立刻会觉得很有激情，很愉快。 记：你现在都觉得这种生活有其合理性。 钟：对，我出来了我也想，如果把这种生活，这种对彼此的态度拿到社会上来，拿到公司里，都是有积极作用的。只不过，叶子再好，树干不行。 记：这个树干是用欺骗和谎言做成的。 钟：是的。怎么说呢？我看传销，当然不会像外界那样简单，一竿子打死。它有一些好的地方可以让我们借鉴，但是，毕竟是不长久的，因为它的基础是错的。 记：你是如何明白过来的呢？ 钟：我们去做的时候，都是以为能够赚到钱。可是事实上很难赚到钱。 记：你赚到钱了吗？ 钟：当然没有赚到钱。 记：你一共收入了多少钱？这两年。 钟：我达到C级，实际上拿到的提成也就两三千块钱。 记：那你投入了多少钱？ 钟：买表的3800，然后两年来在这里花的1万多块钱。我们的生活很艰苦。一个月吃住也就是200块钱。其余就是电话费比较高。因为要给别人打电话发出邀约。 记：你看到有人发财了吗？ 钟：两年，我只看到一个。就是我们的A级，丁总。他做得很早。我们都在他的体系之下。 记：用一个概率来看，赚钱的概率是多少？ 钟：百分之一，发财的比例是百分之一。 记：你觉得这个比例是不是有问题？ 钟：当然有问题了。可以说绝大多数都赔了，只有上头的人、做得最早的人赚钱了。 记：所以这是一个骗局。 钟：对，所以这是一个骗局，因为成功率实在太低了。 记：他们跟你描述的理想赚钱模式和实践之间的落差是怎么造成的呢？ 钟：比如给我们的是一张图，他告诉你，一个A级网络里是有193人，你一个月发展一个朋友，销售一个产品，你就得到570元提成，第二个月你再销售出一个，你的朋友也销售一个，如此类推，第九个月的时候，你就可以销售512个产品，这就是几何倍增，你就可以月收入十几万；如果你觉得达不到，可以两个月销售一个产品啊，一年半的时间，你同样可以达到这样的收入；如果你再不自信，那么最慢的比例，你3个月销售一个，无非2年3个月的时间，你同样可以达到这个目的。这样，大家就被说动了。 记：实际上是怎么样呢？ 钟：实际上我们根本不可能发展这么顺利。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太大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乌托邦的理想模式。我算是比较好了，我做两年了，只收入了两三千。才达到C级。 记：你们的得到和他们给你描述的美好收入相差这么远，你有没有怀疑过？ 钟：我是这个行业里，走得比较坚定的一个。我支持了两年。 记：大部分人是多久？ 钟：大部分半年，钱花完了，看不到收入，就开始反思，怀疑，就走了。我比较坚定，因为我还算业绩好的，可是我逐渐还是感到了痛苦。 记：你对你的信仰产生了怀疑。 钟：对，动摇了。这两年，不但远远没有达到这个收入，我慢慢地，看到了很多负面的东西。在里面，不允许传播消极的消息，比如，某个人忽然不见了，你知道他不干了，但是我们的经理会不允许我们谈论谁离开的消息或者原因，只报喜不报忧。我慢慢做得(级别)高了，知道的东西越多，受到的限制也越多了。比如，后来我已经对我们的产品质量产生了怀疑，知道它根本不值这么多钱，但是我们还是被要求去向刚刚进来的人去描述，这个产品是多么物有所值。 记：你慢慢发现，有人，在利用或者营造着一个骗局。 钟：对。在里面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目的的。我们已经不是初级业务员了，那时候他还有自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样正好可以让上层的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好去掌握他的思想状态，但是我们级别高一点的不能了。 记：上头的人已经在要求你用该说的话去教导下面的人，不允许你把真实的想法，你的怀疑说出来。 钟：对。我感到了痛苦。就像一棵树一样，慢慢分叉了，可是还是有一个主干，在掌控着我们，我们不能挣扎出去。就像一个网，无处不在。可是我还是看破了，我就决定要走出来。 记：你是C级，你手底下有几个人？ 钟：理论上应该至少有10个人。但是，我根本没有到达过这么多，有时候我手下甚至一个人都没有，我离开的时候，手底下已经没人了。因为，人员流失得非常快。我们很难往下做。 一场大梦，真的醒了 这两年，有得到，但失去的更多。我失去了我的女朋友，失去了跟家人的亲情，我这两年一分钱没有给家人邮寄过，也很少联系 记：每个做传销的都是从朋友开始做起，你拉进来几个人？ 钟：我邀请来了10个，最后留下来3个。 记：这个成功率高么？ 钟：平均概率是这样，比如我给朋友发邀约，我发四个，能够来一个；而能够留住的，又只能占四分之一。也就是16个邀约才能够成功一个。我邀请来了10个，留下了3个。 记：你是属于成功率比较高的。 钟：对。 记：我相信，能够留下来的人肯定都有些共性，你觉得这些共性是什么呢？ 钟：共性的确是有的。有几种人会留下来呢？一个是负债累累想赚钱的，一个是涉世未深，想学东西的，比如说学生。 记：当初留下的那3个朋友现在都在哪里？ 钟：他们都走了。我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走的。 记：他们走的时候，有没有埋怨你？ 钟：不好说……现在我已经跟他们3个没有联系了。我不想说…… 记：不管你当时是否出于善意的谎言，总之他们被骗了钱，没有赚到钱就走了，你心里会觉得内疚么？ 钟：(思考了一会)内疚不内疚？是有点内疚的。但是，也不是很内疚。 记：为什么？ 钟：我这话并不虚伪。怎么说呢？他自己走这一步，他自己都没说后悔。 记：那你后悔自己的这两年吗？ 钟：如果说这两年，仅仅用后悔两个字是概括不完全的。我如果不做这个，去其他正当行业做这两年，我是不是也像今天这个样子呢？也不见得。当然，也可能我做得很好。但是更大的可能还是这两年我会换好多份工作，也可能和周围的打工仔一样，还在找工作。 记：现在的你，有什么不同呢？ 钟：一样，仍然在找工作。但是我也收获了不少东西，我怀着对自己的那种自信和坚定去找工作，而且事实上，我找工作的能力也比较强。虽然现在我的工作不是我喜欢的，但是我想，慢慢做起来再去找，应该并不难。三百六十行，我们做过了一行，即使失败了，但是要积极去看收获的东西，不能全盘否定。 记：你觉得虽然受骗了，但是也得到了一些锻炼和益处。 钟：就是这个意思。人不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当然我说的不是杀人放火。 记：那如果你现在再有朋友或者家人要去做传销，你会对他说什么呢？ 钟：我当然会跟他说，不要去做。 记：也就是说，做传销比起你的得到来，其实，失去的是更多的。 钟：当然是的，我失去的更多。 记：那你失去了什么？ 钟：我失去了我的女朋友，失去了跟家人的亲情，我这两年一分钱没有给家人邮寄过，也很少联系。 记：他们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钟：他们猜出来我在做传销，可是我没有承认过。闹得跟家人关系很差。我当时要的1万块钱，一部分是家人给我借的，一部分是给我贷的，现在都没有还上。可能我做其他工作，也该有点积蓄可以还债了。 记：即使这样，你也不后悔？ 钟：人应该心态积极一点嘛，既然失去已经那么多了，再想又有什么益处呢？后悔已经没有用了，你埋头在里面只会更痛苦。至少我还得到了一些东西，人应该多想想得到的，好去珍惜自己得到的，才有信心去面对明天的生活。 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实你并不是不后悔，只是，你不愿意给自己机会去后悔，去想后悔不后悔的事情。 钟：是这样的。 记：如果现在再想想这两年，你觉得用什么词形容比较好？ 钟：(笑了)一场梦。很兴奋的一场大梦。 记：(笑)想起了聊斋，梦到自己金榜题名，金屋藏娇，其实醒来躺在荒郊野外，乱坟堆里。 钟：(笑)这个比喻不是十分恰当，但是的确可以这样比喻一下。 记：真的醒了？ 钟：真的醒了。 -记者手记 钟生描述过去的自己：内向，单纯甚至几分木讷，我当然无从知道两年前刚刚出校门的他是个什么样子，但是我明显可以感觉到这两年的传销生活给他的性格带来的巨大的改变。虽然刚刚找到工作的他生活十分窘迫，但是他衣着整洁，神态自然，说话用词准确，反应敏捷。而且，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他说，经过了这两年的传销生活，他不会再轻易受骗，但也学会了如何积极面对生活的挫折。 钟生说，因为他深知传销活动的规律，而从报纸上看到现在有关部门打击传销的活动并不算成功，他希望能够协助有关部门去挖出更多的传销组织，并希望以自己的经历教育更多的人认识和远离传销。(记者姜英爽 傅剑锋) 相关专题：大学生卷入非法传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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