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岱珊:守望淮河的人 | ||||||||
---|---|---|---|---|---|---|---|---|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0月14日11:50 中国《新闻周刊》 | ||||||||
本刊记者/曹红蓓 霍岱珊,1953年生,河南省周口市沈丘县人。原《周口日报》摄影记者。1998年辞去公职专门进行淮河污染调查。他第一个向公众揭示了淮河十年治污不成的真相和癌症村的生态灾难,并创办了淮河流域第一家民间环保组织——淮河卫士。
流经河南省周口市沈丘县的沙颖河是淮河最大的支流。 60年代,沙颖河水清可宴茶。那时候,沈丘的河岸旁常站立着一个看帆的少年,眼见成队的帆船从远方驶来又开去,一望就是半天。船民娶亲的风情也让他迷醉,红衣新娘和碧水白帆,深烙在少年的记忆之中。 在后来的岁月里,少年身旁的这条大河逐渐沦为淮河流域污染最严重的水面。在每年长达7个月的枯水期,沙颖河水呈酱油色。晚上,污水在岸边积起粉色的泡沫,太阳一出来,泡沫劈啪爆裂,发出恶臭。河水碰到眼睛,眼睛就肿成一条缝。 这个叫霍岱珊的少年长大后成了一名摄影记者,他惯看河水的美,如今却只能用镜头来记录它的污秽。 1998年,霍岱珊辞去公职,以民间环保人士身份专心投入淮河治污,至今6年。现在他的家,依然在岸边,只不过与河的距离从原来的50米移到400米开外。 镇长的临终之托 从80年代末开始,霍岱珊就不断向有关部门反映沙颖河的污染状况。1994年,国务院颁布了《淮河流域水污染防治条例》,提出1997年污水排放达标和2000年水质变清的治理目标。1997年底,淮河沿岸各地纷纷宣布治理达标。然而霍岱珊在实地考察中发现污染并未缓解。 对谎报达标的内幕,知情人很多,但大多止于私下议论。作为一个记者,霍岱珊知道,揭露真相需要铁证。当时,44岁的他在《周口日报》有一个不错的事业,在为是否退职举棋不定的时候,一个关键人物出现了,他就是时任沈丘县槐店镇镇长的倪安民。 就是倪安民,曾在乡镇长会议上拍案而起,拒绝执行县里规定的统一口径,痛斥弄虚作假。由于同样关注水污染问题,霍岱珊与这位镇长过从甚密。有一次,霍在倪处碰到村民上访,情绪激动的村民把一罐子黑乎乎的污水端到倪安民眼前,非要他亲口尝尝。倪安民当真把污水咕嘟咕嘟喝下去的时候,霍岱珊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后来倪安民患上了食道癌,1998年,弥留之际的倪安民,拉着霍岱珊的手,嘱咐他一定要把真相揭示出去。 霍岱珊向国家环保总局下属《中国环境报》申请,得到了对淮河流域1997年达标后情况进行后续调查的委托书。拿着这份委托书,他离开了《周口日报》社,开始沿淮河拍摄、调查。 最初,霍岱珊的目标只是把淮河水污染的真实情况大白于天下。他以为,少则一年,多则两年,把淮河从头到尾走上一遍就可以完成自己的使命。没想到,这一走,就再没有停下来。 为淮河人痛哭 开始,霍岱珊关注的是水本身,后来他的注意转到了人。 当他发现癌症村的时候,他就知道,仅是揭露还远远不够,他必须亲身参与,改变这一切。 1998年,霍岱珊行到沈丘县赵古台村,向几个村民询问水污染的情况。有两个村民听了即以袖掩面,抽泣起来,原来,他们的亲人刚刚因癌症去世。在之后的调查中,他发现几个村子都是这种情况,病患最多的是食道癌和直肠癌。此时的霍岱珊突然明白了倪安民镇长得病的原因。 霍的家乡沈丘县病况最重。沈丘曾是灌溉工程示范区,只要开闸,沙颖河里的水可以流到每一个村庄的每一片土地。现在这个四通八达的水利网络成了沈丘的噩梦。沈丘一个村的两条巷子里家家都有癌症病人,有的家死成绝户,病人中还有一岁的婴儿。 白天,霍岱珊跟着村干部挨户去看,想哭不敢哭,心情压抑至极。回到家整理照片的时候,他经常在深夜里捧着自己拍的照片痛哭失声。 淮河边这样的村庄,村支书签字认可的有五六个,但据霍岱珊自己的调查,实际数量在100个以上。 情况反映不上去,要吃干净水,几十万元才能打一眼深井,自己没有能力救助,而村民们还在一个个地倒下——这样的心理折磨曾使他一度崩溃。 民众之事是最大的政治 他到处奔走呼号。跟县里反映,县里无可奈何;到了市里又压了下来;直接找到省环保局,得到的答复是上报的数据显示水污染治理已达标。有一次他当面质问市环保局的领导,“为什么治污治了半天污染还是这么严重?”他们回答说:“你不懂,这是政治问题。”霍岱珊说:“你们的政治是什么我不懂。我只知道孙中山说过的一句话:民众之事,就是最大的政治。” 虽然和地方上各级官员磕碰了这几年,但霍岱珊认为,说他专同政府对着干是对他最大的误解。他做的任何事,都离不开政府的支持。 霍岱珊经常收到一些让他少管闲事的匿名电话。他也曾直面看得见的对手。周口境内一个亚洲最大的味精厂,它的8个排污口做得非常隐蔽。2000年6月,霍岱珊从早上开始就在味精厂周围来回找排污口,黄昏返家时,从后面追来一辆摩托车,在他面前横住去路,后面又开来一辆轿车,轿车上跳下几个人,对霍一通恶揍,砸烂了他的相机。 2002年11月,霍岱珊开通了淮河卫士环保网站,2003年10月注册成立了淮河水系生态环境科学研究中心,主要工作包括宣讲、肿瘤村的救治、设立监测站、建立民间水污染灾害预警机制等,淮河卫士网站现在有800名注册会员,但研究中心常年的工作人员,除了他和他儿子外,只有四五个人,分别是退休干部、退休工人、公务员和编辑。在沈丘这个小县城里,他们都不愿意公开身份。 “钱非常不好弄”,霍岱珊说,中心做成的第一个资助项目是亚洲博爱救助基金会的“清洁饮水项目”。10月15日,300台滤水机即将安装到东孙楼村的每个家户。不久前,霍岱珊又争取到世界绿色自然基金的几千美元的支持。 去年春节,他70多岁的老父亲给他拿了1000元。“我50多岁的人了,如今还要花爸爸的钱。”霍难过地说。几年折腾下来,家里的积蓄花光了。霍岱珊从不到饭店吃饭、几乎不进商场,除了一日三餐,没什么花费。但有时到村子里走访时,他会特意揣一两百元,他知道谁会使他有掏钱支援村民的冲动。 在早几年,对霍岱珊自己掏钱干环保这件事,周围人没一个相信。下乡调查时,老乡看他扛着三脚架,问他是不是钓鱼去。当得知他是为调查水时,都说,“你这工作可以啊!走走转转就能拿钱。”然后就打听起他的收入来。 人们说什么也不相信这年头还有这种傻人。 除了钱,身体是现在给他造成困难的另一个大问题。霍岱珊感觉自己明显没有过去耐劳了。以前,他在污水旁一连工作七八个小时没问题,现在只要在水边待一个小时以上,就会嗓子哑、呕吐、头痛、眼窝痛。这个时候,他就得远远离开污水,被病折磨上好几天。 因为健康、因为风言风语、因为钱,霍岱珊的妻子跟他哭闹过无数次,最后还是会跟着他一起走访癌症村、办展览、做宣传。有一次,妻子得知霍要去拍摄排污口,为阻拦他大吵一架。第二天,霍一个人走了,走出十多里路,回头一看,妻子在后边跟着。 我有一种怕 在霍岱珊的努力下,淮河水污染问题的认知度越来越高。他在电视上呐喊“十年治污一场梦”,他在全国各地办图片展览和讲座教育青年。在他的影响下,一些生长在淮河边的孩子报考了大学的环保专业。他原单位的同事也有人想要像他一样放弃公职做环保。 癌症村的救助也有了起色。除了东孙楼村的滤水机,赵古台村和黄孟营村的两眼深井,都是在媒体披露了之后款到而成的。 然而,这些曾给了霍岱珊巨大伤痛和勇气的村庄,现在每次踏入时反倒让他踌躇起来。“我有一种怕”,他怕村民们叫他恩人,这让他受不了。 今年9月第四届绿色中国论坛举办时,霍岱珊作为特邀代表前往湖北神农架地区拍摄考察。霍说那是他几年来仅有的舒心日子。神农架的自然生态给了他莫大的抚慰。他逐水而走,见水就拍,拍得欢快而疯狂,那些清澈跳跃的泉水,仿佛儿时记忆里的沙颖河重来。■ 相关专题:中国《新闻周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