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保佑,我是一棵被人遗忘的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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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1月08日18:01 安吉生态文化节组委会 | ||||||||
一 你问我是谁? 丽日晴天,我是一根僵立的站杆,没有青枝摇曳,没有绿叶婆娑,只有一身焦黑的伤疤,承载着我的痛苦,只有双枯涩的眼睛,注视着方圆几十里烧焦的土地。
你问我是谁? 月白风清,我是一个孤魂野鬼,没有同胞,没有小草,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只有我自己,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飘啊荡啊,直到天明。 十年了,这是一片没有生命的土地,清风从这里经过,被熏得焦糊,雨点在这里降落,被染得漆黑。 十年了,只有一只迷途的小鸟,跌跌撞撞地落在我的头上: “你死了吗?”小鸟问。 “我不知道。” “你活着吗?”小鸟又问。 “我不知道。” “你真丑陋!”小鸟飞走了。 我丑陋?苍天作证,十年前,我是方圆几十里最美丽的美人松! 十年了,只有一个叫做小美的姑娘来凭吊过我。 “你知道吗?小强死了,就是那场大火。”小美说。 “……” “你知道吗?我天天夜里做噩梦。”小美又说。 “……” “我知道,是我们害了你和这片土地!”小美抱着我伤心地哭了,我身上的焦碳染黑了她的脸,也染黑了她的衣服。 小美走了,带走了我沉默。十年前,我们带给他们的是信任和快乐,可他们呢…… 二 你看见了吗? 十年前,方圆几十里是望不到边的落叶松林,我们的秀发把山山岭岭变成了绿色的海浪。在这里,晨露更加晶莹,阳光更加温柔,暮蔼更加迷人,夜晚更加宁静,小鸟在怀里安家,星星在头顶私语,当林涛响起的时候,那就是我们落叶松群落的老老少少,绵绵不绝的问候。 你看见了吗? 在那块洼地,有一片生长了一百年的樟子松,青枝格外苍翠飘逸,树干格外挺拔俊秀,特别是那一身橘黄色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光灿烂,耀眼夺目,像绿色皇冠上颗璀璨的明珠。 这就是我们的家族,落叶松种群中最美丽的家族。当然啦,我又是家族中最美丽的一个。这可不是我自诩,是那个美丽的姑娘小美说的。 那一年,小美和小强谈恋爱,远离城镇,远离人群,发现了我们。 小美说:“天啊,世界上还有这样美丽的树林!” 小强说:“这是樟子松,也叫美人松。真的很美!” 小美在林子里欢呼雀跃,最后抱住我的树干说: “这是最美丽的一棵,我要叫它小美松。” 小强在林子里转来转去,最后仰视着我身边的伙伴说: “这是最强壮的一棵,我就叫它小强松。” 第二天傍晚,小美和小强带来一把连心锁。 小美把锁埋在我的脚下,小强把钥匙埋在小强松的脚下。然后,双双跪在我们面前祈祷: “苍天保佑,我们的爱情像这两棵树一样,天长地久,四季常青!” 从此,两个小美和两个小强就成了最亲密的朋友。我们能听见他们的甜言蜜语,他们也能听懂我们的真切祝福。 春暖花开的时候,小美带来一大群朋友,她说,小强上大学走了,四年后才会回来。 四年后,小强带来一大群游客,他说,这片美丽的樟子松已经成了全国闻名的风景。 灾难就发生在那个春天。我记得清清楚楚,一位游客在我的身边点燃一根香烟。我大声地说:“不行,不行!小心山火!” 可是,他听不懂,依然明灭着火头,喷吐着烟雾,肆无忌惮地走向北边的密林深处。 大火就是从北边烧起来的。先是漫天的烟雾,随后就是冲天的火焰。 我看见游客车叫喊着跑出森林发动汽车,我看见小鸟惊慌失措地飞上天空,又被烟雾熏落。 我看见我成千上万个落叶松同胞,悲壮而又无助地伫立着,让熊熊的烈火一点点地吞噬他们的绿叶,咬掉他们的青枝,烧焦他们的躯干…… 森林里弥漫着死亡的焦糊,森林里充满了绝望的哭喊。当我与像他们一样失去了秀发,失去了肢体,也失去了美丽的肌肤时,我便绝望地失去了知觉。 三 春雨浇醒了我的灵魂,春风拂开了我的眼睛,我看到是一块陌生的土地。 山山岭岭再没有一点绿色,到处是焦黑的灰烬,沟沟壑壑再没有一个飞禽走兽,到处是恐怖的死寂。我的落叶松同胞有的消失了,有的倒下了,剩下的那些站立的,也都变成了焦黑的火树。 我问:“你还活着吗?” “活着。”我身边的小强松回答。 我又问:“你们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活着——” 远远近近,参差不齐的过火树在回答。 活着,我看见美丽灿烂变成了阴风惨惨。 活着,我看见蓬勃生机只剩下奄奄一息。 可是,只要活着,我们就会放弃。是祖先把我们生在这里,是苍天让我们生长发育。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们就能生儿育女,恢复森林。 “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们就能生儿育女,恢复森林。” 山山岭岭回落着劫后余生者的誓言和信心。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那些人,衣冠楚楚,一尘不染,趾高气扬,盛气凌人。一看就知道是远道而来的权威。 小美的父亲走在前面,边走边说,一脸的惶恐。小强的父亲走在后边,一言不发,心事重重。 他们在这片焦黑的过火林里走走停停,指指点点,高谈阔论,最后,停在了我的身边。一个戴眼镜的权威用手摸摸我的树干,一边拍掉手上的黑灰一边说: “这些过火树必须全部砍掉,不然会有大面积的虫灾,影响其他森林。” 我大声地叫喊:“不要!不要啊!” 但是,他听不懂。 小美的父亲犹豫了一阵才说: “可是……这些树……大部分……没有死……还活着……” “我们没有死——我们还活着——”山山岭岭的伙伴们一起叫喊。 “活着也要砍。这是科学。”权威的话语不容置疑。 小美的父亲抬起头,闭上眼睛。我看见两行泪水从他的脸上滚落。 一个戴草帽的权威在我的脚下捡到小美和小强的连心锁,放在手里掂了掂,又扔掉说: “铁锁都烧成了铁疙瘩,这片土地还有什么希望。不出5年,这一带就会变成沙漠。” 我大声抗议:“不会,不会的!” 但是,他也听不懂。 小强的父亲自语地说:“只要有生命,就不会变成沙漠。” 小强的父亲蹲下去,双手捧起烧焦的黑土,把那个铁疙瘩重新埋在我的脚下。我看见他的手他的胳臂他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远道而来的权威决定了我们的命运,我看见漫山遍野的油锯,漫山遍野的人。我那些同胞——死去的、活着的、站立的、倒下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就这样一根根一片片地被砍尽杀绝,一堆堆一车车地被运走殆尽。 最后,在这片尸横遍野的土地上,就剩下我一个站立的牺牲。 两个戴安全帽的人来到我的身边,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天黑了,看不见了。”一个人说。 “收工吧,明天再来。”另一个人说。 过了很久很久,没有油锯的响声,也没有肌肤的疼痛,我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我睁开眼睛,已是繁星满天,皓月当空。我看见这片烧焦砍光的土地上,没有了小强松,没有了同胞,没有伙伴,没有了生命。只有无数个树桩在哭泣,只有无数个冤魂在游荡。 一片绿色的森林就这样变成了黑色的坟墓,无数壮专未酬的伙伴就这样全部丧了命。 天啊!地啊!人啊! 我又一次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一个明天的到来。 四 明天过去了,带油锯的人没有来。 明年过去了,抬木头的人也没有来。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在这片烧焦砍光的土地上,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我才知道,我是被人类遗忘了。 十年了,在这片被人遗忘的土地上,我寂寞地站立着,没有色彩,没有声音,只有阳光一如既往地照射,只有雨水一如既往地浇灌。 十年了,在这片死亡的土地上,我孤独地站立着,没有伙伴,没有生命,只有我的祈祷,我的等待,还有我那颗包裹在黑色伤疤里的不死的心。 终于,在一个晨光熹微的黎明,我看见一根绿色的小草从焦黑的土地上冒了出来,在我的脚下舒展着身姿。 “你好!”我兴奋地说。” 小草困惑地看着我说:“是你吗?你还活着?” “活着,活着!你没看见,我的头上也长出了绿芽?” 小草召唤它的伙伴,我的脚下就有了一片绿菌菌的草地。 草地向四面八方延伸,烧焦砍光的土地上就有了望不到边的绿色,数不清的生命。 从那时起,我的生命就开始从黑色的包裹中冲出来,发芽、抽枝、舒展,摇曳。 从那时起,我的灵魂就不在夜空中游荡,而是停留在我的身体里养精蓄锐,等待天明。 当草地变得繁盛滋润的时候,一棵银白色的白桦树脱颖而出,亭亭玉立。 “你好啊!”我欢迎说。 小白桦困惑地看着我说:“是你吗?你是谁?” “我是樟子松,我是死灰复燃的美人松!” 白桦召唤它的伙伴,我的周围就有了一片银灿灿的白桦林。 白桦林向着天边的草地延伸,在这片被人遗忘的土地上,就有了鸟叫,有了虫鸣,有了欢歌,有了笑语。 我知道,是该我生育的时候了。我就把我的孩子们借着风,借着雨,撒向四面八方肥沃的土地。 当白桦树林搭起凉棚的时候,我的孩子们就探出了绿油油的脑袋。 “你们好啊!”我欢呼说。 小家伙们仰起头,困惑地问:“你在哪儿?怎么看不到你的脸?” “孩子们,快快长,等你们超过白桦树时,就能看到我的脸。” 转眼就是十年,我的孩子们终于长高长大,从白桦林中伸出了油汪汪的脑袋。 “孩子们,你们好!” “妈妈好——妈妈好——妈妈好——” 山山岭岭回荡着喜悦的欢呼,翻腾着绿色的海浪。 20年的期盼和努力,我终于又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伙伴,自己的家园。痛定思痛,感慨万千,一夜无眠。 天亮了,彩霞满天,红日喷薄,小草跳跃,白桦起舞,小鸟欢笑,松涛起伏。 这时候,你就会听见我的歌声: “苍天保佑,我是一棵被人遗忘的树!”(方敏) 相关专题:浙江安吉生态文化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