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仪三：世界遗产不仅仅是摇钱树

　　10月17日下午平遥古城墙南门附近长达17米的墙体突然坍塌，平遥文物局的工作人员解释说，墙体坍塌起因在 于古代的“豆腐渣工程”。听到这一消息，曾经“刀下救平遥”的阮仪三教授提出质疑，他认为如果工作人员在日常保护得当 ，城墙不会突然大面积坍塌。古代的“豆腐渣工程”之说是在推卸责任。

　　胡喜盈

　　曾经“刀下救平遥”

　　山西平遥曾经是中国当代保存最完好的县级古城，1997年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号称存世的“清明上河图”。提 到平遥，阮教授在纸上写下5个古城的名字：太谷、平遥、解休、祁县、忻县。他说，不是只有一个平遥啊！附近的另外4个 城市个个都跟平遥差不多。这些城市当时都在拆，动作非常快，“千年的城市，几天就被毁了！”

　　1991年，阮教授赶到平遥时，城西已开了一个口子，100多幢明清建筑被夷为平地，满城都弥漫着灰尘，平遥 面临着末日危机。阮仪三万分火急地去恳请县领导“刀下留城”，县领导冷淡地扔回一句话，“平遥要发展就得开路”，阮仪 三再三解释发展经济不一定非要拆老城，但是平遥人根本不理解。阮仪三便转向山西省建设厅“游说”：平遥的规划不好。省 里便说：你说人家的不好，那么你来做，只给你一个月时间。阮仪三看到了一线希望，不假思索地应下了，他要求：平遥拆迁 停工一个月。

　　“我赶快回去招兵买马，在同济大学挑了12个人，那个规划做得很艰苦，当时地方上不支持，甚至还有一些人为的 阻力，要借一个皮尺借不到，借一个照相机也借不到。我们在那儿吃饭，当时要交粮票，最后我走的时候还差27斤粮票付不 出来，我说付钱，不行，不让走，就在那个地方把我关了半天。我的学生先走了，我最后走，我一个人背着两捆图纸，从平遥 县到火车站没有车，当地也没有公共汽车，我想借一辆自行车也借不到，我就扛着图纸走了17里路。”

　　“到省里去，省里说他们定不了，得中央定。我就赶快去北京，后来把那城墙定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并且由国家 拨一部分款子来修这个城墙。当时第一批8万块钱先拨到了，然后县里面态度有了180度的转变，觉得这是个好东西，拨这 么多钱......”

　　阮仪三教授告诉记者，古代的城墙都有军队行走，所以有3年修、5年修的传统。这次平遥古城坍塌的城墙也许是明 清扩建城墙时，个别地方有缺陷，但因此说它是“豆腐渣”工程是在推卸责任。因为几百年都过去了，以前它怎么就没塌？( 垮塌的原因据媒体后来报道说，是因为垮塌城墙附近有工程开挖，影响了地基。)

　　他认为要保护好平遥古城，必须要转变某些地方政府官员头脑中世界遗产就是不用任何投入的“摇钱树”的观念。对 于平遥古城墙这样的重要遗产需要每天巡查，发现小的裂缝，都要及时维修。

　　针对有关部门提出修缮经费不足的说法，阮仪三算了一笔账，平遥每年的旅游收入有800万元，其中仅门票收入就 有300万元，不是没有钱，而是应该像周庄一样建立古城保护基金会，每年拿出四分之一的旅游收入投入古城保护……

　　5000元成周庄座上宾

　　当年同济大学的画家杨义辉告诉阮仪三：他在苏州市昆山县的周庄镇画画，那儿那时是个孤岛，不通公路，真正的“ 小桥、流水、人家”，小镇古貌保存完好。

　　阮仪三去周庄不下100次，第一次去是1986年3月9日，阮仪三带着4男2女6个学生去周庄。坐长途汽车到 “芦墟”，“芦墟-周庄”每天只有一班船，当天的船没赶上，只能住下来等第二天。第二天风太大，船不开，第三天才到了 周庄。7个人住在一个小旅馆里，连厕所也没有。“大小便”要出去找农民家的茅坑，茅坑实在是太脏。

　　此时，阮仪三遇上了“地方官员”中的第一个“知音”庄春地，庄春地给女学生送来一个可以临时解决大小便的“痰 盂”。后来，庄春地又把他们师生接到“镇文化站”。晚上，学生们就睡在“镇文化站”的地板上。

　　庄春地，1980年起担任周庄镇文化站站长，办了一个文化刊物，极力倡导文艺复兴、保护古籍，先后组织多批画 家来周庄画画，零零碎碎地搞一些古建筑维修。

　　周庄镇已有900年历史，明代时这里住着江南首富沈万三，沈万三个人出资修了南京明城墙的三分之一，他在各地 都有许多产业，但他始终把周庄作为他的根基。沈万三富得让朱元璋都垂涎，最终因富致祸，充军云南。沈万三被捕时，他的 一家80余人全都被没收田地，满门抄斩。周庄镇上株连甚多，有“尽诛周庄居者”之说……

　　从昆山县城到周庄要经过102条大河、小河，周庄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作为水乡，当年的交通工具就是船，想要 出门，摆渡半天可以回来的叫作“集”，一天才能来回的叫作“镇”。到了现代，水乡的优势消失了，周庄反而因为四面环水 的地理位置而变穷了。改革开放之初，周庄也曾兴起过一段时间的乡镇企业热，因为种种原因，最后都不了了之。后来，大批 的周庄人出外打工，所以古镇的破坏才减到了最小的程度。周庄最著名的豪宅——“沈厅”成了一家农机厂。当时的周庄镇政 府所有的想法就是怎样脱贫致富：修路、建工厂、建新房子……如果那时周庄不是因为穷得连人都快没了，也许古镇早就拆完 了。每次领导来视察，都说这么好的“江南水乡”眼看就要毁了，可惜可惜！

　　这下好了，阮仪三就像是庄春地黑暗中的启明星，两人一拍即合，庄春地跑前跑后陪着阮仪三一个多月搞“规划”。

　　镇上态度不明朗，当时的领导说，阮教授啊，你们不要来了，对不起，你们一来，我们挺麻烦的，不招待你们不客气 ，招待你们我们没有钱，你们要做规划、要住啊什么的，我们没办法安排。阮仪三有了庄春地这样的“知音”，铁了心要在周 庄干一番事业，当时他正好刚申请到一笔科研基金——北京大地农村发展基金，5000元，一咬牙，他就把这笔钱直接汇到 周庄的账上，以5000元启动周庄的规划。有了这5000元“巨款”，镇上领导开始转变态度，对阮仪三另眼相看。于是 ，镇上把阮仪三奉为“座上宾”，开始全力支持他搞规划。

　　保护周庄埋“内线”

　　和无锡唐城、三国城不一样的是：唐城、三国城用的是崭新的材料，周庄用的是旧材料；唐城、三国城是供人观赏的 “风景点”，没有历史年轮的痕迹，周庄却是祖宗世世代代居住的“人居点”，布满沧桑感。

　　渐渐地，游客越来越多，光靠坐船已经不够了。此时庄春地已当了镇长，他决定修公路、造桥，从昆山到周庄，101 座桥修到家门口。要不要给周庄造大桥？阮仪三和庄春地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阮仪三坚决反对造桥，只有靠小船摆渡才是原汁 原味的周庄！在阮教授的规划里，周庄应该是一个世外桃源，划着小船进去，一切新的建筑设施全部建到古镇外面，离开保护 区。如果是这样的话，周庄一天的游客量最多只能是3000人，而修了大桥，最多可达到3万人。

　　庄春地说：“我要让更多的旅客更方便地进来；我要周庄人享受现代化的生活质量；我要周庄人做更多的生意赚更多 的钱；我要更多的财政收入！苏州西山岛不是连造3座太湖大桥！上海黄浦江上造南浦大桥、徐浦大桥、杨浦大桥、卢浦大桥 ！上海至崇明还要建跨海大桥！讨论归讨论，老百姓需要看到的是效益！”

　　阮仪三是书生，庄春地是父母官。“强龙不压地头蛇”，桥还是造了。但是，阮仪三预言：不久的将来，这座桥非拆 不可，在我的有生之年会看到！

　　“现在，听我话的城镇越来越多了，但也有不听话的，头脑一发热，就干出了蠢事。”不久前，一位台商欲投资1亿 元，在周庄建一座“富贵茶庄”。茶庄是一座“白宫式”建筑，与风格古朴的老城区“肩碰肩”。阮仪三得知后，立即赶往周 庄阻止。但当地政府面露难色，因为合同已经签过了。阮仪三只好亲自出马，与那位台湾老板面对面坐在“谈判桌”前。结果 ，只消一小时，台商就被说通了。他放弃了原先的“白宫计划”，按阮仪三的建议，将茶庄的建筑风格改为典型的江南园林式 。

　　“两年前，江苏省和苏州市准备开一条旅游高速公路，开一条旅游公路是对的，但是它具体线路的走法不对，要从周 庄内部穿过，我请了世界文化遗产委员会的法国专家、英国专家一起来审定，他们也觉得高速公路的线路是错的，我请他们直 接写信给中央、给省里、给苏州市领导。为了周庄我拼了老命也要上。当时我就说了，你只要敢开路我就躺在马路上！周庄要 保住，阮仪三之死是小事情。后来这条路成了‘断头路’，假如这条路开了，周庄再报‘世界遗产’也就报不成了。那条高速 公路现在还停工摆在那里，这事还没完，但我有‘内线’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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