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重庆茶馆爆炸案锁定凶手过程始末

11月18日，刑侦人员正在勘查爆炸现场。新华社记者刘潺摄
点击此处查看全部新闻图片

　　噩梦从一声毫无征兆的爆炸声开始。

　　9个活生生的生命定格在11月18日下午3点49分，随着时间无情地推移，又有6个伤者陆续停止呼吸。

　　重庆市铜梁县“11·１8”恶性爆炸案震惊全国。

　　一连好几天淅淅沥沥的小雨洗尽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地上的人体残肢、血迹、玻璃碎片也已经清扫完毕，只有黄白相间的警戒线提醒路人几天前那惊心动魄的事件。

　　“茶馆不好耍，不要去。”

　　11月18日下午3时49分，铜梁县巴川镇洗马村中南路白土坝工业区路段。

　　老汉蓝新才像往常一样在家看电视，忽然间“咣——”的一声巨响，他感到“房子摇了两下”，走到阳台一看，发现前面路边的平房在冒烟，便急忙跑出来。

　　“一开始以为是煤气管爆炸，但是一走到那里，就马上觉得不是了。我活了69岁都没有看到过这么惨的场面，电影里面都没有见过。”他回忆时脸色凝重。

　　路边一排7个铺面，中间是一个茶馆，铁门被炸飞了，平房二楼的淡蓝色玻璃窗几乎全部震碎，甚至波及旁边的楼房和对面的工厂。

　　路边碗口粗的树还在摇晃，地上血肉模糊，人体残缺不全。“头皮都没有了，嘴里还在‘扑扑’叫，手舞来舞去，太恐怖了。”蓝新才双手在空中乱舞。

　　爆炸的冲击波非常强烈，一些残体被冲到了4条车道外的公路对面，以至于第二天清理现场的警察还在不断寻找。

　　约20分钟后，大部分伤员被送到医院进行紧急救治。铜梁县公安局分管刑事案件的黄文志副局长当时正好在成都考察学习，他是坐出租车回到铜梁的，“当时说现场死了9个，我心里一下子就急了。”在伤员救治工作完毕后，警方开始现场勘查和走访。

　　警方在中心爆炸点发现了一辆整个被炸烂的摩托车。摩托车出现在屋里很反常，警方断定凶手是骑着它冲到现场的。

　　后来有伤者称看到有一辆摩托车驶到茶馆里面，旁边的人责问他干嘛开进来。结果话音刚落，爆炸就发生了。

　　经过初步勘查，公安局把目标进一步锁定在当地人。“外地人不可能骑摩托车到现场。”黄文志说。

　　一条重要的线索摆上了桌面：在路边发现一个“炸飞了”的车牌，通过对车牌号码的确认佐证了现场民警的判断，车主正是岳阳村8组村民袁代中。

　　茶馆老板提供的信息令民警们非常关注——袁代中在爆炸之前曾到茶馆里面转了一圈，没有说什么就走了。“根据后来的情况判断，当时袁代中是到现场去寻找目标。”黄文志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另外一个走访得到的信息使得警方的推断更加有了依据。在距离茶馆几百米处的一个加油站，一位看门老汉告诉警察，在爆炸前夕碰到一个戴着头盔、骑着摩托车的当地人，摩托车油箱部位捆着一大包东西。“当时老头想到茶馆去耍，骑摩托车的给他点了一支红梅烟，告诉他，茶馆不好耍(好耍：当地方言，好玩之意——编者注)，不要去。”

　　种种迹象表明，袁代中很可能就是这起恶性爆炸案的导演者。

　　这时候是下午6点钟左右，案发已经两个小时。“很着急。凶手的生死还没有确认，要是他再搞这种爆炸案，后果是不堪设想的。”黄文志告诉记者。殊不知，当时正有另外一个更加恶劣的爆炸圈套在等待着警察们。

　　案中案

　　晚上6点多，警方找到了犯罪嫌疑人袁代中的家——距离事发茶馆直线距离不到500米。

　　袁家是一座简陋的二层砖房，结构比较简单，大门进去是堂屋，两边各有一个房间。但是警察进入里面却是费了一番大周折。

　　前门紧锁。警察长了一个心眼，绕了一个圈从后门进入堂屋。里面一片黑漆漆，警察打开手电筒，屋里的情景让他们大吃一惊：血迹斑驳，一片狼藉。在家门上有血迹，堂屋内凳子上有血衣血裤(后证实是袁代中的)，厨房里面的香皂也印满血迹，旁边的洗手盆里盛着淡血水，而且还发现了一柄带有血迹的菜刀。

　　无法打开卧室门。“门口上有拉线，搞技术的同志一看有情况，不敢再动，马上退出来了。”铜梁县公安局副局长黄文志说。

　　袁家四周布上了警戒线，据现场目击的村民介绍，当时消防车都开进来了，消防员手握水管，对准砖房，以防不测。

　　卧室靠近土路的一边是一扇卷帘铁门。警察选择了切开铁门的方式进入袁家卧室。当时谁都没有想到，卧室里面竟然隐藏着一起家庭悲剧和一个爆炸陷阱。

　　一具尸体躺在地上，用床单、棉絮盖得严严实实的，床单上满是血水。警察打开后经过辨认，确定是袁代中的妻子谭必书，凶手手段非常残忍：谭身中12刀，双手动脉处都被割断，身上的血几乎都流光了。后据法医鉴定，谭是在当天中午1点左右被杀害的。

　　随后经过勘查发现，在床边桌子的抽屉里面藏有2枚电雷管，在床头靠背里面又发现了8枚。后来又在屋里搜出了一共24公斤的炸药。卧室门上的拉线并不是炸药引线，“凶手很狡猾，门上的拉线给我们做了一个假象。炸药是靠电控制，要是拉灯了，可能又是一个爆炸案。”黄文志告诉记者。

　　据黄文志介绍，18日中午2点半，袁代中曾经打电话给亲戚，说谭必书已经被他杀死了，叫人通知他的小舅子去他家收尸，对方不相信。“袁代中的思想轨迹是杀妻毁家，他想把到他屋里头去的亲戚都炸死。”

　　疑凶几乎可以确定是袁代中了，公安局把目标放在查找袁的去向上。

　　疑凶袁代中

　　在惨剧发生的几小时前，袁代中曾经去到女儿的学校。女儿是袁和前妻的爱情结晶。

　　据当地媒体报道，袁代中将380元交给女儿，同时还有一个黑色的通讯簿，通讯簿里压着一张存折、一张建行龙卡和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在一封写给女儿的书信中，袁代中称：“我几次想伤害她(指前妻)，又想到你没有其他亲人关怀。你会过早成为一名孤儿，那太惨了。女儿：爸爸没有心情再写下去了，只怪自己的命太苦。”

　　这也许是袁代中与世间的告别仪式，但实际上在爆炸案发生后对于袁的生死，坊间有很多传言。在记者的采访中，有3名小学生均称案发后两个小时还见过袁代中。其中一名5年级学生告诉记者，下午放学的时候他们在学校门口看到他穿着黑色衣服，戴着黄色帽子，坐在摩托车上等人。“我们跟他同个村，认识他。”

　　警方根据爆炸现场的勘查推断袁已经当场炸死。“爆炸是瞬间爆炸，凶手不可能在几秒钟内逃脱。”黄文志说。

　　“当时在现场没有发现疑凶尸体，不过却发现两支断腿。”黄文志双手在膝盖处比划了一下，“还有一个头盖。在中心爆炸点的天花板上有很大一摊血迹，我们断定疑凶可能在现场被炸碎了。”

　　第二天上午，警方采集了爆炸现场疑似袁代中躯体以及他女儿的血样，进行DNA鉴定。鉴定表明，现场发现的残尸就是袁代中的尸体，袁代中已经在现场被炸死。同时警方走访得知，袁代中因打麻将等问题曾多次与妻子谭必书发生争吵，事发前两天还在事发茶馆内吵过架。警方初步确定爆炸案系袁代中所为。

　　这几天岳阳村正在进行村委会换届选举筹备工作。在一张选民资料的打印名单上，“袁代中”一行被划上重重一笔。“就算他还活着，他也没有选举权了。”村里的会计说。

　　村干部对袁代中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们夫妇俩经常“扯皮”。在年初的时候谭必书就曾经和袁代中对簿公堂，要求离婚，后来没有结果。在11月初谭必书又向法院递交了起诉状，铁了心要离婚。据谭的亲戚介绍，他们两人结合谭家是不答应的。

　　在和谭结婚前袁代中已经经历了一次婚姻失败，据称是因为前妻无法忍受袁代中沉迷于麻将等恶习首先提出离婚。袁本身一直没有固定的工作，父母已经去世多年，亲戚只有一个“关系一般”的堂兄。

　　警方排除了袁代中和茶馆店主有私人恩怨的可能。按照黄文志的说法，袁由于家庭、婚姻、事业等方面的挫折，心态扭曲，这起恶性爆炸案是他报复社会的极端表现。

　　雷管、炸药从何而来

　　“目前民爆物和民爆器材仍然延续着计划经济时代的那套管理办法，实行国家专营专卖。” 铜梁县鹏程物资有限公司(前物资局)总经理说。

　　黄文志副局长告诉记者，公安局对于民爆物的监管非常严格，购销都登记在案，没有资质的个人是不可能买到雷管、炸药的。

　　去年2月25日，国家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民用爆炸物品管理条例》，对民爆物的管理作出了详细的规定。

　　那么，夺走15条人命的雷管、炸药从何而来？

　　据铜梁县公安局陈长龙介绍，事发后成立的专案组里面有一个物证调查组，很快便查到了雷管的来源。

　　“雷管出厂都是有编号的，我们主要就是根据上面的编号，从内部登记存档上查到这些雷管是一家建筑公司买走的。”这家建筑公司全称重庆市巴岳建筑安装工程有限公司(下称巴岳公司)，具备从事土方爆破的许可证。

　　今年初，金龙工业园区一处招商引资项目开始动工，该项目中的土方爆破部分承包给一名项目经理人李兴位。该经理人挂靠在巴岳公司，以巴岳公司的名义购得项目爆破所需的雷管和炸药。

　　据黄文志介绍，雷管是1月份从该工地上流失的。当时袁代中正好在工地上打杂工。由于工程内部管理混乱，上午用剩的雷管没有按规定回库，而是随便交代给袁代中看守。警方追问得知，袁代中在看守过程中曾数次骑摩托车离开工地。后来工地也发现雷管丢失，质问袁代中，但他并不认账。

　　令黄文志气愤的是，工地发现问题并没有及时上报给公安局，而是隐瞒下来了。

　　据悉，袁代中以前具有爆破员资质，曾经办过一个沙厂，后来由于安全管理的问题被公安部门吊销了其爆破员资质。坊间有一种说法，称爆炸案使用的炸药是来自袁以前的沙厂。但记者在黄文志副局长处了解到，目前还没有确定来源的炸药已经有了明显的线索，极有可能也是从巴岳公司流失出来的。

　　人为因素抑或制度漏洞？

　　巴岳公司总经理田荣富和其他管理人员在办公室里垂头丧气，“打击太大了，没想到工地里丢东西，工地外出事。”虽然案件还在审理过程中，但是公安机关已经收回了巴岳公司从事爆破项目的许可证，另外刑事拘留了4个人，包括原总经理程其国、项目经理李兴位。

　　巴岳公司具备爆破资质已经有7年时间，每年都要承包上百万土方的爆破量。据田荣富称，该公司从来没有发生过雷管、炸药丢失的情况。

　　巴岳公司的管理人员平时只有四名：总经理、办公室职员、财务职员、文档职员。而其他为数不少的项目经理平时都不来办公室，“都在外面跑项目”。

　　据财务职员田丰德称，李兴位是2004年有了那个爆破项目才来到该公司的，“2003年之前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是看到他有爆破员的资质就可以了。”

　　而这个项目的具体运作则是由李兴位一手操办，按照规定，爆破过程必须具备的民爆物保管员、安全员、爆破员和守卫员均是由李兴位自己招来，巴岳公司没有这方面的职工。对于每个工地上的安全管理，巴岳公司只有程其国一人负责，他每个月就在各个工地上巡查。

　　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巴岳公司和李兴位之间的责任关系。李兴位是不是公司职工，双方有没有签订合同，对于这些问题巴岳公司含糊其词，每个人都说“不清楚，只有程其国知道”。

　　近几年来爆炸案时有发生，管理部门一再要求加强民爆物和民爆器材的安全管理，并且制定了严格的管理条例，然而当雷管、炸药到了具体经办人手中的时候，各个环节的安全保障却是游离在管理制度之外，变成了由具体经办人自主操控。最后出现安全问题时，问题是否上报也成了具体经办人可以在利益和责任之间权衡的环节。

　　“如果他们瞒着我们做家长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知道。”黄文志说。

　　今年1月份出现雷管丢失问题时，李兴位、程其国等人无疑抱着“赌一赌”的心态把问题瞒了下来。没想到时隔10个月之后，隐患变成了惨剧。而目前全国是否还有抱着“赌一赌”心态的项目经理，是否还有丢失的雷管、炸药，这对于无辜的公民来说都是一个无法解答的谜。

　　不过巴岳公司一名管理人员的话颇让人担心：“重庆的建筑公司大部分都是和我们一样的管理体制。现在是市场竞争，如果没有项目，公司也就是死了。”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如果雷管、炸药丢失要瞒下来是非常容易的事情。虽然爆破项目中需要多少炮眼，每个炮眼需要多少炸药量都必须详细制成爆破方案上呈公安部门审批，但是在实际操作上，炸药的使用量是很难控制的。

　　巴岳公司一名管理人员告诉记者：“枪支弹药好管理一些，但是炸药就相当不好监控。爆破的土质不一样，比如沙石、岩石，使用的炸药量就不一样，一个炮眼装多少很难控制。”

　　“很难控制”也就是很难监管。据了解，铜梁县公安局负责监管民爆物的治安大队只有10多个人，具体负责民爆物安全管理的只有1个人。“我们主要是进行资质审查、人员培训、购销登记的工作”，对于每个炮眼用多少炸药量，很难监控到位。李兴位、程其国等人无疑是利用了这个制度漏洞。

　　“北京对民爆物的管理非常严格，每个爆破项目都有警察到场监督。但全国好像也就只有北京能够这样做。”黄文志说，“我们也希望这件事情后，市治安总队能出台一些新措施。” 本报驻蓉记者 何海宁 文

　　相关专题：重庆铜梁茶馆发生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