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制早报:沉重的红丝带 | ||||||||
---|---|---|---|---|---|---|---|---|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2月02日17:52 法制早报 | ||||||||
□文/于 淼 12月1日,世界艾滋病日。 在一次世界艾滋病大会上,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艾滋病病人齐声呼吁人们的理解。他们把一条长长的红丝带抛向会场的上空。
从此,红丝带有了生命的意义,成为艾滋病防治的象征,它象征着对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病人的关心与支持,象征着对生命的热爱和对平等的渴望,象征着要用“心”来参与艾滋病防治工作。 目前,这项活动在世界各地有了更多的支持者,但由于转变人们的观念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这条美好的红丝带有时还显得如此沉重。我们渴望更多人参与进来,托起它,让它在阳光下更自由、更轻盈地舞动。 今年“世界艾滋病日” 的宣传主题是“关注妇女、抗击艾滋”。笔者计划找几位北京地坛医院红丝带之家的医生,并设想让他们谈谈艾滋病对妇女的影响,怎么才能减轻艾滋病对妇女的威胁等。 采访当天,北京的天空出奇蓝,阳光轻打在枝头,那些树叶的色彩依然斑斓。 北京地坛医院的大门在一条巷子里,当采访快要开始时,我并不觉得此次采访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但当四位医生与我谈完,走出房间时,我才感到了像潮水一样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种压力,让人窒息。 ——记者手记 医生的“力所不能及” 徐克沂,男,60岁,北京地坛医院主任医师,教授。 徐克沂是一位说话办事都干净利落的主任医师,他似乎永远在等着你发问。一个问题,在他回答完之后,便主动问你:“还想问什么?”坐在他对面,你无形中有一种紧迫感。在谈到艾滋病今后的发展趋势时,他说得严肃而迫切。 1989年,徐克沂被卫生部派到澳大利亚进行艾滋病的临床培训学习。现在,他已成为这方面的专家。他介绍,艾滋病的第一个时期叫“传入期”,1985年开始,每年只有几例感染者被发现,多数是国外来华的人士,大概持续了四五年。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末,就出现了第一个“流行期”,在云南边境。这也真正地在中国开始了艾滋病的流行。第三个时期就是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叫“快速增长期”,特点就是很快波及到全国,而且增长速度非常快。 在他看来,治愈艾滋病是医生“力所不能及”的。“你可以为艾滋病患者一个人做治疗,但你无法治疗社会上人们对他们的歧视。” “今年的主题是关注妇女,在所有的艾滋病感染者中,女性已占一半,女性艾滋病毒感染者人数的增加快于男性。另外,妇女在就业、教育和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所享有的权利比男性少;另一方面,她们更易遭受性暴力,在艾滋病毒面前也更脆弱。”徐克沂曾接触到这样一位女性艾滋病患者:她是一位农村里的模范教师,因为一次妇科手术感染了艾滋病。消息传进村子后,村里人看她就像看怪物一样。亲人朋友和她划清了界线,并拿着锄头堵在她家门前,硬是要赶她走。徐克沂说,社会上的人们对艾滋病人的歧视其实是来自恐惧,这种因恐惧带给病人的伤害,确实让患者难以接受。那名模范教师临终前,对徐教授说,我对他们的歧视可以接受,但我不能接受他们对我的羞辱,我不能接受他们说我不检点。 这也正是徐克沂等许多艾滋病医生面临最棘手的问题。“艾滋病是社会问题,医生可以劝慰病人,但却无法劝慰社会上所有的人。” “我的心也是脆弱的” 王克荣,女,41岁,红丝带之家护士长。 王克荣的眼睛很亮,说话时温文尔雅。她上衣的护士服翻领处,别着一枚精致的红丝带之家胸针。 王克荣是红丝带之家的护士长,既要接待门诊病人,又要负责红丝带之家的活动:组织病人出游、帮他们心理减压、接待电话咨询、网络咨询,为艾滋病志愿者讲座等。 “我们这里并不像一般意义上的医院,这里更像艾滋病人的家园。而我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护士,我就像他们的亲人,很多病人惟一的亲人。”王克荣闪亮的眼里多出一份坚定。 2001年10月,王克荣被派到英国晨曦医院学习护理艾滋病人的知识。2002年,她被派往泰国接受艾滋病的相关培训。现在,她是国家卫生部艾滋病专家组的成员,曾多次参加了云南、河南、广西、陕西的艾滋病人义务会诊。 很多病人都亲切地称她王姐,每当红丝带之家组织活动时,大家都喜欢搂着她照相。特别是每年她过生日,几个艾滋病患者都会为她举行一个小型的生日PARTY。“我真的没想到他们也这么爱我。就像两个人并肩走路,旁边的人摔倒了,我只是尽自己所能拉了他一把,而这个被帮助的人,回报给我这么多。”王克荣说。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男病人,他是因为性接触的感染者,几度病情恶化,先后住了四次院。他每次来,我都亲自为他做一些心理减压工作。有一次我去查房,他坐在背对阳光的椅子上,整个人显得那么憔悴,他说:‘王姐,我想和你聊会天。’我怔在那里,因为我从没见过他这样认真。我拿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他说:‘人都要有一死,但我不想死得这么难看,我希望参加旅行团,去沙漠看看,然后一个人骑着骆驼,干干净净地死在沙漠里。这样,我在亲人、朋友的印象里,还是那个活泼的大男孩儿,谁也不会知道我得了艾滋病,谁也不会觉得我脏。’” “那天,这个孩子穿了一件黄色的T恤衫,由于他背光,我看不清的他的脸,但我当时真的被他带到了茫茫的戈壁滩,仿佛看着他独自向远方走去……” 王克荣给我讲完这个故事,停顿下来。然后无措地翻着手中的小本,像是要找什么东西。可是,她什么也没找到。她在诧异的目光里,犹豫了很久。 “后来,他自杀了。”王克荣说。 王克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护士,但她像很多感性的女护士一样,被病人的伤痛感伤,被病人的喜悦感动。护士也是常人,有着和我们一样的七情六欲。面对一个个亲手为之治疗的患者离开自己,这份心理上的脆弱又有谁能承受? 王克荣说,他们的工作压力很大,尤其是心理上的。每当患者把苦闷、痛苦、彷徨告诉我们时,我们也想为这些苦难找个出口。 “谁能给我们减减压?”在采访中,她说了好几遍。 “我们能做的有多少” 徐秀坤,女,50岁,感染中心科护士长。 徐秀坤也是地坛医院最早接触艾滋病患者的医务工作者之一,她是敢于第一个脱下手套为患者打针的护士。现在看来,这当然不算什么,但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那样的行为需要足够的勇气与信心。 几年前,徐秀坤负责病房工作,为患者护理时,经常能看到她与病人亲切交谈,并握住病人的手去安慰他。“与病人交谈握手都不会感染上病毒,但和他们握手,传递给患者的则是一份信任和亲切。”徐秀坤说,“这里是一个特殊的病房,可是,我们却不能制造任何特殊气氛。我们对待他们都尽力表现得像对待普通病人一样,可我们在暗地里却不敢有一丝马虎,必须小心翼翼地观察每一名患者的心理活动。” “感染上艾滋病病毒的人,内心十分孤独、恐惧,他们很脆弱,很绝望,几乎每一位患者都想过自杀。他们不仅要逃避社会的歧视,还得不到家人的谅解。所以,我们充当的角色除了医生、护士,还有亲人、朋友。但他们在心理接受我们也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因为,在接受我们之前,他们必须摆脱自己的心理障碍。有时,我们没和他们一起吃饭,他们就会疑心:其实你们还是讨厌我们。有时,哪怕一点疏忽,就会造成患者极度的绝望,因为,无形中,他们已经把我们看成最亲的人。” “我们这里以前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开始她并不相信自己的病情,情绪低落,还很烦躁,经常对照顾她的护士发泄。有一回,我们在她房间换上颜色鲜艳的床单和窗帘,想给她一个惊喜。但当她看到我们精心为她布置好的房间时,面无表情,还一直忿忿不平。后来还是告到护理部,说我们耽误她休息。之后,我一如既往地照顾她,直到她走。可当时我觉得很委屈,我们无微不至地呵护他们,不需要回报,不理解可以,但得到相反的误解,还是觉得很难受。” 徐秀坤还有5年就要退休了,在参加工作的20余年中,有21名艾滋病患者因无法忍受痛苦与压力自杀。在讲述以前的故事时,她能记起每一位病人的模样,我却无法想象她承受的压力。当她神情悲哀地说“我总是在遗憾我不能挽留他们的生命”时,我突然明白,这是一位每天都在和死神争抢生命的人,她怎么会在意自己受的委屈呢。 “体制、分工的不健全” 李兴旺,男,49岁,主任医师。 与其他几位医生护士相比,李兴旺显得更理智。他先是拒绝讲述艾滋病患者的个例,之后又拿出许多有说服力的数据。他说:“我不愿讲他们的故事,是因为看到这篇文章的艾滋病患者的亲人,等于重新揭开他们的伤疤。” “红丝带之家”成立于1999年1月。它的宗旨是:为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艾滋病患者提供心理支持、关怀和服务;为他们的亲友提供有关艾滋病的护理和防治知识;协助他们解决个人问题及困难;努力营造一个关注艾滋病问题、关怀艾滋病患者的社会氛围。可以说,我们努力做到真正成为连接医务人员、艾滋病病毒感染者、艾滋病患者以及社会的纽带。但是,我们的力量太小,红丝带之家只是我们医院的一个机构,并不被社会认可,如果我们过多的干预到艾滋病的人群,这种做法并不合法。 另外,与国外相比,我们国家的医生、护士配备比较低。在英国,一个艾滋病患者,有自己的医生、护士、心理咨询师、社会工作者。而中国呢,是一个医生、护士要照顾几个艾滋病患者,不仅要护理,还要承担心理咨询等多方面工作。 加上我们没有足够的资金,看到治不起病的患者都没有能力帮助。治疗一个艾滋病人,普通的治疗方法一年的费用也要10万元左右,如果我们有一个自己的基金会,就可以大大改善目前的现状。 国家医疗体制的不健全,使红丝带之家乐于帮助更多的人却没有能力,就像很多医生说的,“这不是个人问题,而是社会问题。”而艾滋病迅速增长的主要原因,和很多方面制度的不健全有直接原因。 艾滋病虽然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但它对每一个人内心的震撼都是不同的。社会对它的理解、关心都有待很大幅度的提高。 整理采访录音时,这次厚重的谈话使坚强的人变得脆弱。这些奋战在艾滋病一线的医务工作者们的困惑与无奈,留给我们良多深深的思考。 相关专题:2004世界艾滋病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