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坐地日行八万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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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1月12日11:00 瞭望东方周刊 | ||||||||
近25年里的中国人可能是地球上曾出现过的最充满期望的一个种群 过年这种事真是说不明白。历法就有这么大的影响:一个历法体系里平平常常的一天,换到另一个里,就会是许多事情的原因。印度洋海啸如果不是发生在西历的圣诞节,西方游客不会死那么多。不过,对当地的居民而言,不管海啸的日子是哪种历法中的哪年哪月哪日,都是一样的。
公历的元旦已经过去,农历的新年马上就要到。正是“总结过去,展望未来”的时段。邮箱里的报刊,一多半在做着岁末年初的专题,豪情满怀,笑容在脸,各种各样的“十大”,也已评选了出来。我没有保留旧报刊的习惯,不然倒可以拿来比对一下,看去年的文章,哪些可以照样用在今年,去年的期待,会不会也是今年的期待,预测是否成功,高瞻可曾远瞩,春运还吸引那么多记者,烟花爆竹又在加强管理了吗? 附近一个市场,修锁兼写春联的老汉摆开了架式。我得改变习惯,别再在文件上签“2004”。远处,太阳消耗了120万亿吨燃料。相对太阳,地球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但坐地日行八万里,一年里我们走了很远。地球上的坏消息是,又有一万多个物种消失,好消息是,仍然不包含人类,而且,又有8千万人类婴儿在亲友的簇拥中降生。 2005年1月出生的婴儿,所见到的世界,与他们的兄长一年前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区别大吗?每个人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回答这个问题。比此更有意义的一个问题是:我们希望那区别大吗?我们期望每一年都有很大的变化吗?——好像是的,好像这就是“发展中国家”的特点,好像我们不很喜欢刚过去的一年,——哦不,我们喜欢,回首2004时我们满怀豪情来着——我们只是坐在高速火车上,饶有兴致地研究一下站牌,继续绝尘而去,从不下车。 我得说,近25年里的中国人可能是地球上曾出现过的最充满期望的一个种群。想像一下我们的祖辈,对来年的希望是什么,不外是雨水均匀,蝗虫不起,铜板换角子,角子换大洋,老三生个胖小子等等。他们的期望是家常的,事务性的,循例的,一清二楚的,可以检验的,容易满足的。我们不是,我们的期望是笼罩的,高远的,幻想气质的,终身的,很难满足的。 我想,就是这种期望指挥我们在回顾前一年时,喜欢挖掘相对于前年的变化,无论找到什么变化,都用“巨大”来形容。变化成了最高的评价,因为变化都是好的。所有旧的东西,不完美的东西,需要改变的东西,都压缩在前年及更早的从前里,所有的行动,压缩在去年里,所有的希望,压缩到明年里。一直要再过365日,才把祭品更新。 我过年的时候也喜欢回忆。平时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匆匆忙忙,有些东西,就像没有咀嚼就咽下去了,太可惜。春节休息,正好反刍。生活里,生动的细节并不是那么多,忘掉之前,最好在回忆中多体验一次,像小时候吃糖,多含一会儿是一会儿。所以我的回忆总是琐琐屑屑的,不足为外人道。 宏大的回忆和前瞻,非我所能,只好看别人的。电视节目和报纸的专题,帮助我把自己的记忆放到公共记性里,这样一来,若干年后,别人问起我“2004是哪一年来着”时,我也能够告诉他“是机动车负全责的哪一年”,而不会只能想起“是我压着老杨脚趾头的那一年吧”。 过年还是忘却的时节。好多事情,都可以借着过年,甩到脑后。我每年初都要立志,没一次算数的,一年后呢,才不会对自己不高兴,而是高高兴兴地重新立志。很久以来,过年就不再是讨债人的吉日良辰,而只是赖账者的节日。“这是好日子,别提不愉快的事。”所以请你明年再来。这个战术如此奏效,如果你有时间在一天里翻看一两年的报纸,你就发现,很多难以解决、当时人们认为“亟待解决”的问题,实际上不用解决,也没有解决,简单地对它说再见就行了。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心情轻松,四肢轻松——脸除外。脸会因为过多的笑容而疲劳,甚至需要一年的紧绷来休养。我也看春节晚会,让别人替我笑——那里面的人坚持笑完几个小时,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我对晚会的节目不操心,也不觉得需要改革,只要有笑声,还有那个巨大的笑容——高临在神州大地,持续到正月十五,比柴郡猫的笑容要长久得多。 小时候,每次过年都感叹:“天天过年该有多好。”那是因为平时食品匮乏。20年前,父辈们有新的感叹:“天天跟过年似的。”不过是因为食品不再匮乏。现在,两种感叹都没有了。不过我还是喜欢过年,喜欢懒洋洋的气氛(什么也不干而用不着自责,除了生病,就只能靠过年了),喜欢节日里的警察,喜欢有去年可以诿过,喜欢有来年可以图新,喜欢掩盖住大地上粗陋细节的雪,也喜欢人们那些时而狡猾时而憨态可掬的小把戏。 刀尔登:六十年代生人,中文系出身,做过行政、研究、编辑等几项工作。文/刀尔登 相关专题:瞭望东方周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