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对科学存一份戒心

　　科学不过是人类实现自身发展的手段，如果它没有力量，我们倒不必担心

　　有一部电影叫《纳粹狂种》，说的是纳粹残余分子通过克隆技术制造了90多个小希特勒，然后通过领养小孩的方式放到世界各国的不同家庭里去。这些领养的家庭都要符合类似于希特勒成长的家庭环境: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比父亲小20多岁,而且溺爱孩子。

　　这个电影已经拍摄了20多年了。那时自然还没有多利羊，动物克隆尤其大型动物克隆还只是一种理论上的设想，而艺术家已经设想了技术的未来，以及克隆技术可能造成的一种影响。这里面有着对科学的不放心。

　　这种不放心在国外的电影上时常可以见到，有时是一个科学家忘我实验,把人变来变去,一时失手,变成了一种怪东西,比如特大号的老鼠或者苍蝇，再变不回来了;有时是科学家做恐龙,把恐龙做出来了,恐龙又出来统治世界。总之,科学家忘“我”地工作,在外国电影中几乎总不是好事情,科学家一忘“我”,就容易“为科学而科学”,不知道科学本质上只是人类进步的工具,于是成了“科学狂人”。

　　当然,对科学主义者来说,这就属于“反科学的叫嚣”。科学主义者不会认为有“科学狂人”,只会承认有“反科学的妄人”。你可以反任何东西,就是不能“反科学”,例如你不可以谈人性，因为科学主义者会说,“科学性才是真正的人性”。还好，他们没有说人本来无所谓人性,还承认人性的存在,只不过人性也要归于科学,因为有了科学,这才有了“真正的人性”了。

　　不用说,这“科学性”的“真正的人性”,让我很容易就把自己归于了“无人性”者一类。例如,我现在仍然抽烟,抽烟当然是很不科学的,虽然一根烟是否减寿达5分钟之多还不可知，但吸烟有害健康却是铁理;又,我有时还喝酒，喝过量的情况不是没有过;加之以少运动,不锻炼，总之是不合乎“科学性”的毛病在所多有,所以“人性”就所剩无几了。当然,以“真正的人性”来衡量,像我这样“无人性”的人恐怕在世界上还占有很大一个比例,按照科学主义的搞法,是不是都要以“非人”视之。

　　有一种现代科学叫基因检测，能够对人的基因缺陷进行诊断。这当然是好东西，例如一个人进行检测以后，就知道今后可能会得上什么病，以进行有针对性的预防。如果科学再进步一下，能够进行基因修复，把那有缺陷的基因弄好，那么从此再也不会得某种病了，延年益寿是指日可待的。

　　然而，“人性”总还是不能完全符合科学，所以就算这“无害”的技术也仍然不能完全令人放心。例如有人相信,一旦基因检测不受制约,则有可能产生“基因歧视”。例如基因缺陷代表着患病的倾向性，可能保险公司根据检测报告而拒绝对某人承保;例如某些公司可能根据检测报告拒绝录用或解雇某人,当然公司还会指天发誓绝不是因为你有基因缺陷才不录用你或者解雇你的。

　　迄今为止,人与人之间的歧视,可以说都是针对已经存在的某种特征的。种族歧视、肤色歧视、性别歧视、身份歧视、地域歧视以及对残疾人的歧视等等，都是因为某人不幸具有某种明显呈现出来的特性。如果“基因歧视”真的出现，那就开辟了一个新的歧视类型,人可能因为某种“发展可能性”而受到歧视。你是一个健康人,或者你今后也可能是一个健康人,但你有基因缺陷,你有得某种病的“倾向”,于是你受到了区别对待。

　　还没有完,你本来没有打算进行基因检测，但某次去验血，医生出于好心,或者受你公司的委托给你做了检测,发现你有某种基因缺陷,而他又出于好心,将结果告诉你了,根据结果,你大有患恶性肿瘤的危险,但很难确定什么时候才会发病。于是你觉得生活很没有意思,你活在担心之中。又因为基因缺陷很有可能是遗传来的，那些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于是都有了一种惴惴不安之感。

　　鉴于这些可能的危害,法学家开始建议人们应当有“不知情权”,个人有权选择是否允许他人向自己披露自己的基因信息;还应当有“知情同意权”，对人进行身体检查或基因检测应当经过被检查者的“知情同意”,隐瞒目的、性质、手段的检查和检测应当禁止。

　　按照乐观主义的态度,克隆技术是再好不过的,克隆无数个爱因斯坦或者莫扎特,可能的话再克隆无数个勇敢的军人,则世界一下子就进入到人口素质空前好的阶段;按照悲观主义的态度，那么克隆人的危险不只是可能用来克隆希特勒，就算克隆“好人”,也可能导致人的人格归属、自由意志与尊严难以保持,基因歧视将导致严重的社会问题。

　　或许无论乐观主义还是悲观主义，都只看到了问题的一个方面,但对于连人生观都要“科学化”，连人性都要以“科学性”来代之的现时代，危险主要来自乐观主义。科学不过是人类实现自身发展的手段，如果它没有力量,我们倒不必担心,正因为它力量越来越巨大，所以人类对它也应当有必要的戒心,使它对人类是一份福祉而不是一份祸患。-文/刘洪波

　　刘洪波,1966年生。毕业于武汉大学图书馆学系。现为长江日报评论员。有杂文集《文化的见鬼》、《高雅的落俗》、《苍蝇的光荣》、《读出滑稽》、《淳朴的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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