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津冀水源之困:北京为安全饮用水付出高昂代价

　　城市享有的水资源优先利用权，使得安全饮水并非难事。在重重政策保护下，缺水的首都北京为安全饮用水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记者◎吴琪

　　谁在为水资源恶化“买单”？

　　一个普通城市居民消费一吨自来水时，其中有多少是在为水资源的恶化买单？对北京的老百姓而言，如今3.70元一吨的自来水已经是水价14次上调的结果，“城市污水处理费”就是近几年才纳入水价的新事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论是否愿意，城市居民已经越来越习惯为污水付费。3月7日，全国政协十届三次会议举行记者招待会，水价又成了关心的热门话题。国家水利部副部长索丽生选择的说法是，水资源短缺的状况下适度调高水价，是利用经济杠杆来促进节约用水的一个措施。在水资源短缺的大环境下，政府“卖水”的动因来自控制用量。

　　按照北京相关部门的计划，今年水价可能继续上调到每吨5至6元。去年夏天，北京的水价在2.9元基础上涨了8角，城市污水处理费也成为当时价格听证会讨论的部分。污水费进入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开支，曾经是难以想象的买卖。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原副院长兼总工程师夏青清楚地记得，2001年他向温家宝总理做太湖流域水污染防治规划报告时，温强调，“要让老百姓掏钱买水，就像掏钱买彩电、买冰箱一样自然”。清华大学研究者傅涛说到，早些年免费用水的日子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记起，1985年以前，乐于提倡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中国在许多地方还没有收水费的意识。即使在1985年到1998年间，“水费”也只是福利性的象征收费，它开始体现价格是在水污染环境问题不得不重视的1998年。

　　水价的组成因素也因污染问题而不断庞大起来，傅涛解释说，在城市化初期，水价的内容仅限于城市从自然中取水、净化、输送和排放的成本与收益，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城市供水价格。当城市污水排放的影响超出了自然水体的自净能力，水价中加入了污水处理和环境补偿的费用，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城市污水处理费和排污费。等到城市就近水源不能满足城市发展的总量需求，远距离调水甚至跨流域调水的成本进入水价，又形成“水利工程供水价格”。当水资源总量稀缺，不能满足“以需定供”的水资源配给方式，资源成本进入水价，形成“水资源费”。到2004年初，国务院以文件形式明确了城市水价的四元结构组成，即水资源费、水利工程供水价格、城市供水价格和污水处理费四部分。

　　水价在政府、企业与买水的消费者三方博弈中渐高，然而在水资源环境逐渐恶化的大背景下，一路攀高的价格维持的却仍是“赔本生意”。在北京最近的一次水价调整听证会上，涨价的要求来自三家申请方——北京市水务局、北京市自来水集团公司、北京排水集团。然而记者调查获得的消息是，北京若干自来水公司反而因水价上调而利益受损，有关负责人认为，公司的自来水主业甚至无法像前些年一样实现盈亏平衡。

　　因为这次水价调整调的是水资源费和污水处理费的标准，自来水本身并没有调价。以居民用水为例，调价后的基本水价为3.70元/立方米，其中水资源费占1.10元，污水处理费占0.90元，自来水费仅占1.70元，比例不到46%。这个1.70元/立方米的标准还是2002年2月北京水价调整时由1.60元/立方米变来的，此后再没调整过。如果按照北京城市排水集团有关人士的看法，属于行政事业性收费的污水处理费和水资源费两项已经占到了北京居民水价的一半以上。也就是说，他们的一多半水费是给了政府而不是水务公司。

　　不仅如此，自来水公司还要以不同形式为一些公司很难控制的行为“买单”。比如，水资源费是通过自来水销售价格向用户征收并全额上缴市政府的行政事业性收费，它是按自来水取水量征收，由自来水公司缴纳。但由于自来水行业在产、供、销过程中存在着不可避免的水量损失，由此带来了自来水取水量和售水量之间的产销差率。

　　自来水公司有关负责人介绍说，近年来北京水源减少，原水水质恶化，为保证自来水正常供应和水质达标，公司按市里要求建设了平谷应急水源工程，改造和新打取水井，仅今年就将新打30多口，井深也达到创纪录的七八百米，这些都是公司自筹资金进行的，带来了很大的成本。比如，平谷水源工程的建设费用为6亿元，每年利息支出为3000万元，新打取水井的费用为1.2亿元，与之配套或新增加的资金也不是小数目。

　　在北京城市排水集团，一位相关部门负责人告诉记者，目前收取的污水处理费并不是直接和全部交给排水集团使用的，而是先交到市财政，由排水集团根据自己的实际需要向市里提出申请，由市里予以核拨。对于这些有限的资金，首先用来维持设备的基本运转，另外北京市目前只有60%的污水处理率，对资金需求的缺口显然很大。目前的污水处理费实际上属于行政事业性收费，属财政收入，不管涨价与否，市里都得拿出这么一块资金保证污水处理的基本需要。

　　京津冀的水源之困

　　水价中为污染付费仅是看得见的有限付出，对于处在缺水地带的首都而言，周边省市的水源供给与水质保护付出更大。

　　历史上的北京城，因水而建，水系相通，从紫禁城可坐着游船去颐和园。莲花池、昆明湖、积水潭、什刹海、护城河、筒子河等独特的城市水系，构成了北京古都风貌的重要组成部分。但自清末始，京城水道长期疏于管理，河道遍布淤泥和垃圾，水上通航被迫中断。于是在很多老北京的记忆中，总以为城市里看不见河流是常态。

　　由于境内没有大江大河经过，官厅与密云水库几十年来一直是北京的“两个大水盆”。国家环保总局污染控制司原司长臧玉祥介绍，密云水库初期是为京津冀三个省市供水的，后来由于北京用水量增长，舍弃了河北天津，于是天津开了第二个水源——引滦入津。官厅水库最初并没有提供饮用水的功能，后来也是因为北京饮用水紧缺，治理污染后改变了用途。但是最终因污染严重，1997年退出饮用水体系，2006年北京治水的目标之一就是再恢复官厅的饮用水水源功能。

　　而受降水和使用水量加大等多种因素影响，截止2004年6月初，北京密云水库库存约为7亿立方米，比储水历史最高量30多亿立方米相去甚远。据悉，密云水库目前真正能正常供水量仅1亿立方米左右，其余6亿多立方米是死库容，用水时将必须采取抽水措施。

　　夏青记得，为了保障北京的干净水，上世纪70年代提出的口号是，“保护党中央，保护毛主席，不让一滴污水进北京”。北京境内的水源地也因“特殊使命”改变了发展模式。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谷树忠介绍说，在北京10个远郊区县中，怀柔和密云的GDP增长速度(1998～2003年平均)都是较慢的，尤其是怀柔，GDP增长速度位列倒数第二。怀柔区水资源局局长堵凤春告诉记者，怀柔区总面积2557平方公里，其中98%的面积在首都一级、二级饮用水源保护区内。怀柔区为确保首都的供水安全，投入了大量的财力物力进行水源保护。“从1995年到2003年，为了保护水源，全区关停企业近百家，投资损失20多亿元。另外，怀柔区还拒绝了200多家企业入驻，投资损失高达30多亿元。”堵凤春说，“如果不受水源保护区影响，我区的经济增长速度要比现在提高50%以上。”

　　类似的困惑也出现在密云县。密云县95%以上为水源保护区，年供给北京市用水约5.4亿立方米，日供水量占首都用水总量的2/3。密云县政协委员、调研员郑伯荣告诉记者，密云水库上游还有十几万农民，收入水平较低，近年来密云县政府一直在进行上游村民的搬迁安置工作。但是，大的自然村搬迁起来难度很大，搬迁安置的经费也十分紧张。“不少密云基层官员建议可以由北京市政府财政资金向这里倾斜，对这里的村民进行国家财政补贴，这样就可以安排村民对这个地区的山林进行保护，使他们转变成林业工人。”郑伯荣说，密云水库附近的旅游景点很多，因此密云的不少观光旅游项目也都因保护水库而不得不放弃经营或减小规模。

　　从更广阔的地理位置来看，首都北京和华北重镇天津都处在河北的怀抱中，从用水角度来看，河北与北京、天津也完全是绑在一起的难兄难弟。水利部门的调查显示，北京80%的用水，天津的很大一部分用水都来自河北。而从目前情况看，在南水北调工程通水之前，河北无疑将为北京和天津的用水承担更多的责任。

　　河北省水利厅水资源中心主任冯谦诚说，河北在把自己的水无偿供给京津的同时，还要花钱向黄河买水，可以说，河北为保京津做出了牺牲。冯谦诚举例说，北京的主要水源官厅水库和密云水库，当年是由河北和北京共同修建，一段时间内，水库的水源也由京冀共享。上世纪80年代，北京用水吃紧，河北放弃了对这每年9亿立方米用水的分享。

　　1983年，引滦入津工程启动，河北每年向严重缺水的天津供水10亿立方米。目前，河北自身用水也捉襟见肘，但由于南水北调工程到2010年才能完工，远水不能解近渴,为保证2008年奥运会的成功举办，河北必须随时为北京紧急供水。

　　冯谦诚还提到，2003年9月，北京从山西册田水库引水5000万立方米到官厅水库。河北为此全力以赴，农民们在干涸的桑干河道种的庄稼全部被冲毁，损失140多万元。而北京则收水3800万立方米，收水率达66%，创造了天然河道输水的纪录。

　　海河水利委员会一位负责人也承认，河北在保证京津用水上的贡献要远远大于收益。这位负责人说，今年水利部、海委决定从海委所属的岳城水库向白洋淀紧急引水，该决定之所以能迅速拍板，里面就有同情河北的因素。

　　为北京提供水源的河北张家口的14个县中，仍然有10个属于国家级贫困县，还有85万农民至今还没有脱贫。正因为如此，为了尽快摆脱贫困，当地往往会出现过度开垦开发和草原过度的放牧，使环境不断恶化。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村经济研究部部长韩俊说，张家口市在生态和环境方面对首都北京来讲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尤其是在水资源方面，具有独占性，担负着为北京保水源、阻沙源的重任。位于两库上游的张家口的生态环境状况直接影响着北京的供水安全。而现在，荒漠沙丘已经从张家口北部扩展到距天安门广场70多公里的怀来县，近几年因夏天降雨不多，密云和官厅水库每年的来水量也大大减少。

　　首都环保的价码

　　从某个角度来说，拿北京的水与任何其他国家首都的水来相比，没有太大意义。用夏青的话来说，北京较差的水资源条件和任何首都都不相似，欧洲一年四季潮湿润泽，莫斯科即使到了冬天，城内也有河流流动。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人们爱拿北京与伦敦作比较:伦敦人口也在1000万以上，而且年均降水量不到600毫米，泰晤士河径流量仅18.9亿立方米，伦敦地区的水文地质条件甚至不如北京。伦敦附近是丘陵地区，地下水条件不好。北京下面有沙卵石层，地下含水层厚，降水能很快补给地下。

　　英国由国家严格限制伦敦的财政支出，从1974年泰晤士水务成立，到1985年水产业宣布私有化，这期间污水处理设施的固定资产足足减了一半。这样很难维持污水处理的正常运行，伦敦和其他各地污水处理设施的状况逐渐恶化。为了符合法律的要求，在1989年私有化前夕，政府启动了一项快速的补救工程，以解决污水处理资金不足的问题，该工程于1992年完成。此后，泰晤士河委员会上市公司不断地投入大量资金来更新和改进泰晤士河下游的污水处理厂。从此，泰晤士河被普遍认为是世界上流经首都城市的水质最好的河。

　　北京目前已经出现了地下水严重超采的状况。到目前为止，已经形成以朝阳区为中心，西到石景山、东至顺义、南至南苑、北到昌平山前约1600平方公里的漏斗区，引起地面沉降。城区的东部和东北部，八里庄—大郊亭一带，沉降幅度最大，沉降点最大累积幅度达850毫米;水井供水衰减或报废。同时由于水位不断下降，致使有些水井枯竭报废，井越打越深，泵越换越大，形成恶性循环，经济上越来越不合算。

　　在两会期间，北京的治水是否能成功满足奥运目标被追问。水利部副部长索丽生提到，国家正在实施“首都水资源综合利用规划”，从2001年开始，原定实施期限5年的规划，主要目标就是要通过各种措施，保证南水北调的水到达北京之前，首都水资源自己的供需平衡。

　　索丽生举例说，首都水资源综合利用规划中将采取一些列措施，如北京官厅水库的上游在河北和山西境内，实施水土保持治理、涵养水源，对农田的灌溉、灌渠实施节水、灌溉的改造，以保在这些地区加大治污的力度。在规划中有一个目标，就是让官厅水库恢复作为饮用水的水源。2004年北京市水务局成立，把北京用水的各种事务统一由一个部门管理，这样更加便于协调各类的用水事务，作统一的规划，推进各种节水的措施。北京市还有其他一系列节水措施，比如北京开始大力推行中水回用的措施，把过污水处理厂处理以后排出来的水，用于冷却用水、河道的景观用水、绿化用水等等，还包括冲厕所之类的用水。

　　整个北京和上游地区目前已经开始实行水资源的联合调度机制。这两年都从山西水库向官厅水库集中输水，另外从密云水库上游向白河堡水库集中放水等，都是地区水资源统一调度管理的一种措施。北京在一些地方还设置了备用水源，比如说在怀柔已经有一个备用的地下水的水源。在北京的南部，拒马河是北京市和河北省分享的水资源，现在也有一个应急的供水工程，这些工程是当自然来水条件出乎我们预计的情况，出现供水紧张的情况时可以起用。国家在通过各种计划和应急方法保证2008年奥运会的水资源供需平衡。夏青说，“北京提出的奥运治水目标是很切实的，到2007年污水处理率达到90%，水资源环境会进一步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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