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鲁鸣在眷恋中离去

　　随着中国女篮首任洋帅汤姆·马赫的抵京，新的国家女篮将于3月底整合完毕，中国女篮从此进入外教时代。然而， 出人意料的却是，无论是女篮队员、媒体还是球迷，都对前任主帅宫鲁鸣怀着一种难以明状的眷恋之情。

　　-本刊记者/旺达 摄影/邓攀

　　一个温暖的午后，记者在北京燕莎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见到了宫鲁鸣，他到达的时间比我们约定的提早了20分钟。 咖啡馆的光线不是很充足，宫鲁鸣选择了一个安静的角落作为我们谈话的地点。

　　沉稳，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宫鲁鸣的短袖T恤外面套了一件休闲毛背心，尽管最近媒体对他的报道铺天盖地，但宫 鲁鸣身上仍旧充满着不加修饰的平静。

　　40年篮球情

　　从8岁开始接触篮球算起，宫鲁鸣与篮球打了将近40年的交道。那圆圆的球就像一艘小船，承载着一个懵懂孩子最 初的理想，也伴随他度过最贫瘠的少年时光。

　　1957年宫鲁鸣出生于山东兖州一个军人家庭，在济南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上世纪60年代中期，随着文 化大革命的爆发，学校全部停课，为了防止孩子们出去“闹事”，部队系统内部下达了命令，要求把各家的孩子“看住”，宫 鲁鸣跟伙伴们一起被“圈”在部队大院里。

　　为了满足孩子们好动的天性，大人们打篮球的时候开始带着孩子们一起玩。当时的物质严重匮乏，部队能满足这些孩 子的就只有篮球这种运动，宫鲁鸣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了跟篮球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到了70年代，父母调往88医院工作，宫鲁鸣告别了济南，跟随父母来到了徐州。那时学校已经开始陆续复课，学 生的文化活动基本上都是样板戏加毛主席语录，此时的宫鲁鸣已经对篮球产生了兴趣。

　　“当时举行一些比赛活动，我们校队已经比较占优势了，因为我们学校有装甲兵、有指挥学院的、有医院的，全是部 队系统的子弟，比较团结，技术也好，小学的时候我们在市里已经比较突出，后来上了中学也一样。1973年全国中学生运 动会，我们代表江苏队拿了冠军。”

　　几十年之后的今天谈起当时的情景，宫鲁鸣仍然记忆犹新。他坦言，自小在部队大院里打球的经历，让他终生受益， “那时候就懂得篮球是一个集体运动，只有团结才能取得胜利。”

　　宫鲁鸣小时候最大的理想是当一名骑兵，“当时看了很多电影，觉得骑兵特别威风。小孩子的梦想总是不断地随着见 识的扩大而不断改变，很小的时候我并没有设计过自己将来的人生。篮球在一个特殊时期的特殊环境下走进我的生活，它给了 我一个机会，让我喜爱上这项运动，如果换到现在的我再去打，可能连入门都难。”

　　到后来，篮球在宫鲁鸣的眼中已经不单纯是兴趣，同时也是做人的原则。他说，“如果把篮球作为事业或者职业，就 必须要严肃认真地对待”。

　　少年时代，宫鲁鸣在伙伴中间已经很有威信了，“我父亲是88医院的院长，对我要求严格。首先不能出去乱惹事， 然后就是要团结院里的孩子，所以我一般很少说话，都是做事情，靠做事情来赢得伙伴的尊敬。”

　　中学时代，宫鲁鸣和伙伴们成立了一个篮球队，并用当时电影里经常出现的一个组织的名称给球队命名“雄鹰队”， 队员们各自到市场上买来红色的球衣，再凑一些钱到外面去找人用油漆印上号码和图案，做足了准备之后就开始出去约比赛。

　　“当时把手臂都打断了，还是要玩，用左手打。也没有什么大的目标，就是我跟你玩，我就要赢你，发现一个比我打 得好的，就想跟他玩，想赢。”回忆起当年的趣事，宫鲁鸣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身高的困惑

　　1974年宫鲁鸣开始参加业余体校的训练，赶上省队教练来挑选青年队的队员，宫鲁鸣被选上了。篮球是一项巨人 的运动，宫鲁鸣一米七几的个子在篮球队员当中无疑是一个“低海拔”。没过多久，教练找到他，建议他不要再从事篮球运动 ，并且提出要介绍宫鲁鸣去踢足球。

　　文化大革命期间，足球在大家眼中还属于比较另类的运动，回家以后，宫鲁鸣把教练的建议转述给父母。没想到，平 时很少干涉子女选择的父亲表示了坚决的反对。他说要么你就去打篮球，要么你就好好上学，就是不允许去踢足球。就这样， 他被教练从省队“劝”到了业余体校。

　　让人感到惊喜的是：第二年，宫鲁鸣又出现在了省青年队的比赛名单中，不过他仍然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取得了几 场比赛的胜利之后，跟他同一阵容的其他四个队友都顺利进入了省青年队，但宫鲁鸣仍然被挡在了门外。

　　“后来中学生队的教练去接替青年队的教练职务，他比较了解我，觉得我比较用心，也有一定的技术，就希望把我往 前带，教练那时的想法是‘就算你打不出来，以后也可以培养当教练’”。

　　身高问题带给宫鲁鸣的困扰还远不止这些，1981年宫鲁鸣进了国家男篮，呆了很长时间，食堂大师傅都不知道他 是篮球队的。一次宫鲁鸣跟队友一起去吃饭，大家都进去了，他被挡在了外面，工作人员认真地告诉他，“今天是篮球队吃饭 ，你们其他队的都在外头等着。”这让宫鲁鸣哭笑不得。

　　就连参加正式比赛的时候，他跟在队伍后面入场也总被警惕性极高的工作人员当成球迷，拦下他盘问：“你是哪儿的 ？”每当这时，便有队友跟宫鲁鸣开玩笑，对工作人员大喊一声：“他不是篮球队的，他是举重队的。”

　　1990年，宫鲁鸣33岁，在他这个年纪还在打球的人已经不多了，和他同时打球的队友们都各自找到了退路，有 的去了大企业，有的出了国。结束了北京亚运会上的比赛，宫鲁鸣也准备退役，就在他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的时候，领导决定 让他直接留在队里当教练。

　　似乎冥冥之中的安排，让宫鲁鸣的生活注定要和篮球联系在一起。

　　单纯的热情

　　跟篮球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宫鲁鸣经历过的比赛恐怕连他自己也数不清楚了。他说，作为运动员，观众越多越应该兴 奋，这样一来才能最迅速地进入到比赛的状态中。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国家男篮在南京两胜波多黎各的情景让宫鲁鸣至今难忘。“当时他们是世界公认的强队，我们 的水平还比较低，在南京，中国男篮以弱胜强，最后打到对方换人都换错了——居然一下子换了6个人。

　　那是中国队第一次赢了波多黎各，挺好玩的，南京那个万人体育馆，全是欢呼声。比赛结束之后，我们还收到很多球 迷来信，有赞叹的、也有支招儿的……那些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那种单纯的热情，一去不复返了。”

　　宫鲁鸣的一席话，带着一丝兴奋，也带着无奈，他的表情让记者突然之间联想到他现在的境遇。这样一个把生命里最 美好的时光都奉献给了篮球和篮球事业的人，对于篮球他如何能够了无牵挂？这是一个近乎残酷的话题。

　　离开篮球的宫鲁鸣的确是一个不善表达的人，坐在记者面前，他呈现出内心超乎寻常的平静，一度让记者觉得向他问 询离开女篮教练岗位的感受，对他无疑是一种粗暴的打扰。然而，他的回答依然平静，“我出生在军人家庭，生长在部队环境 ，我已经习惯了服从命令，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现在我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挺好的。”

　　严肃与温和

　　宫鲁鸣做了很多年的国家女篮总教练，也许女篮队员眼中的“宫指导”才具有代表性吧！

　　“1999年12月份我们第一次见到了宫指导，之前知道他个子不高，但大家都觉得再矮也得有1.80米，可没 有想到连1.80米都不到。”

　　在训练局的咖啡厅里，女篮队员胡晓桃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最有意思的是叶莉，第一次集合那天她来晚了， 其他的指导给她做介绍，‘叶莉，这就是宫指导。’运动员个子都很高，我们相互之间已经习惯平视去看彼此。

　　叶莉听到‘这就是宫指导’，立刻就扭头看，结果什么也没看到，低下头才看见宫指导。”“后来熟悉了，我们经常 跟他开玩笑说，你长得挺帅的，就是矮了点儿……”

　　在胡晓桃和其他女篮姑娘的眼中，“宫指导”是一个既严肃又温和，甚至“可以胜任心理医生”式的教练，“我们这 个队伍一直特别和睦，他为我们付出了太多。”

　　1999年底，国家女篮刚刚组建的时候，队员的底子都很差，宫鲁鸣带领女篮练习“跑篮”，女巨人们拖着篮球跑 出各种可笑的姿势。开始，宫鲁鸣强忍住不发笑，实在忍不住了，他干脆跟坐在场边的队员们一起笑。

　　“他人很随和，心比较静，训练的时候吃住都很简单，有时候急了，他去给我们做示范，因为没活动开，拉伤了，他 也不说，偷偷去队医那儿。我们心疼他，他说‘你们练好了，我就不疼了’。”

　　基于女篮当时的状况，接任帅印的宫鲁鸣没将目光放在眼前利益上，他为中国女篮制定了一套长远发展规划：200 1-2002年，是起步阶段，新一届中国女篮在打下坚实基础的同时，确立亚洲冠军的地位——这一步，中国女篮做到了， 组队不到两年，中国女篮就获得了东亚运动会冠军、亚运会冠军和世界锦标赛第六名。

　　2002-2004年，是中国女篮积累经验的阶段，为中国女篮走向世界积累能量，这一阶段的目标也顺利实现了 ，中国女篮在这一时期获得了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冠军和亚洲锦标赛冠军。抛开这些不谈，年轻的女篮姑娘们已经体味到了比胜 利更宝贵的东西，那就是团结。

　　2004年7月，女篮从雅典归来，一位记者曾向队长隋菲菲发问：“中国女篮和中国女排一样都非常优秀，不知道 中国女篮的精神是什么？并且请简单介绍一下中国队的伤病情况。”

　　隋菲菲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候”，想了一下说道：“篮球是个集体项目，所以不可能靠一个人的力量取胜。我想我 们的精神就是‘一人为大家，大家为一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可以说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伤病，这也是大训练量带来的必 然结果。不是说运动员要过苦累关、伤病关和荣誉关这三关吗？我们现在就是要克服苦累关。”

　　严于律己的“慈父”

　　为了提高女篮的技术水平，积累比赛经验，2000年7月宫鲁鸣带领女篮在美国训练之余，跟美国的几个球队进行 了两场友谊赛。比赛中，裁判带有明显的倾向性，队员们很不满，开始时宫鲁鸣还去安慰她们，让她们坚持住，到了最后，因 为裁判越来越不公正的判罚，宫鲁鸣果断地停止了比赛。

　　“宫指导说，‘我要的是锻炼的同时，大家有对抗、有提高，而不是要通过对抗让队员在感情上受到伤害’，他就是 这样，很细心地维护我们的感情，我能说出的全是小事儿，也就是这些小事儿，让宫指导在我们的心目中永远都和我们是一家 人。”

　　在采访过程中，胡晓桃最终没有抑止住眼泪，“2002年我在打联赛的时候腿上韧带断了，回北京做手术，宫指导 来看我，因为接下来马上还有两场主要比赛，他嘴上长了火泡。我妈说，桃子还好，没哭，宫指导说她没哭我都快哭了……”

　　“这五六年他督促着我们训练，让我们的技术都有了很大的长进。没事的时候我们也问他，为什么把我们招进来，宫 指导说，他从我们眼睛里看到了小老虎的精神，他要我们随着成长慢慢地提高技术……”

　　女篮的队员们年龄相仿，不同的性格、习惯凑在一起，彼此之间难免会有摩擦，对待类似的问题，宫鲁鸣自有他的一 套办法——国家女篮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两个大(年龄稍大一些的队员)的闹矛盾，责任对半；一大一小闹，大的挨批评，小 的没事儿。

　　在生活当中宫鲁鸣像父亲一样对待女篮的姑娘们，她们告诉记者，“因为他的慈爱，造就了一批我们这样的队员。”

　　也许女篮姑娘们继承了宫鲁鸣当年从他父亲身上继承下来的优点——要求别人首先要求自己。有段时间宫鲁鸣住在家 里，每天7点钟的早饭他完全有理由不出现，但是每天宫鲁鸣总是在7点钟跟队员们一起出现在餐厅里。

　　“宫指导教会了我们做人，他说球场是五个人的项目，不能以一个人为中心，人踩人上去不光彩，要靠自己的本事去 进步。他担心我们会犯什么样的错误，就会一直‘敲打’我们……”

　　“没人帮他，所有的事情都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技术不好他想战术，女篮没赞助，他自己去拉赞助。这么多年下来， 如果不是跟我们朝夕相处，这些事很容易被忽略。这些年，他老了，皱纹多了，头发少了，队员们都希望他能快快乐乐的生活 ，在以后的训练当中，我们依然会像宫指导在的时候一样刻苦，备战2008年奥运会……”

　　在队员们眼中，宫鲁鸣是个很会生活的人，他喜欢爬山也喜欢听音乐，过春节的时候，宫鲁鸣偶然听到了歌曲《两只 蝴蝶》，他私下向一个队员打听，“你有两只蝴蝶吗？”队员故意跟他开玩笑，“这么冷的天哪来的两只蝴蝶？”出去逛街的 时候却不忘了买来送给他，“告诉他买的是VCD，回家还可以唱卡拉OK，他特别高兴……其实他很会生活，只是太忙了， 没时间，闲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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