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并不是每一个立志伟大的人都能达到的，普通人往往能立志，却无法坚忍与坚韧。我就是一个立了志，却正在
远离它的普通人。
文-陈久
1990年，我大学毕业，那年，我21岁。带着一种纯洁而美好的理想，我来到了我现在
就业的这所农村普通初级
中学。跟我一起分配到这所学校的，一共有五位同龄人。那时我最大的心愿是若干年后，能够成为一位当地的教育家，能够被
当地的老百姓认可。那时，我的座右铭是陶行知的一句话：“带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我真的很勤奋地工作着。学生
们很喜欢我，跟孩子在一起，做着孩子王，我感到很高兴和充实。虽然教师的地位不高，孩子的家长对我却很尊敬，他们的淳
朴令人感动。那时，我没有吸烟喝酒之类的坏习惯，没有女朋友，开销很少，所以对钱不是很敏感。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感到
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从来没有想到过我要离开这里，要离开这些淳朴的村民和学生。
到了1994年，和我一起进入这所学校的另外四名老师相继调离了教师岗位，有的到了政府机关做工作人员，有的
到了电视台做编辑，也有的调到了浦东新区的学校。很明显的，在他们叙述自己的工作和工资的时候，我完全可以知道，他们
的收入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我。这使我下意识地认为一直窝在乡村里的我是最没有出息的人。有一次高中同学聚会，他们一致认
为我是傻冒。他们说，现在外面的世界精彩得很，机会多的是，凭你的文凭和能力，完全可以找一个比这儿好得多的工作。一
位老友还真的为我联系了一家外资单位，让我去面试。我心动了，试探着把这个消息透给学生听。那天我永远忘不了，当我说
出我的想法时，全班47个同学居然有一半多同学哭了，那天的课我简直没有办法再上下去。我的心软了，我终于说服自己，
留了下来。我知道自己失去了一次好机会。一个机会失去了，可能会有别的机会，然而真情和真诚失去了，就永远也不会再回
来了。至今，那一届的学生跟我保持着联系，我一直生活在他们的惦记和尊敬中。
那一次的停留，使我没有走出去，却也一直无法真正安心在乡村中了。我不会很看重钱，可许多事情需要钱，在乎钱
，而且我确实也需要钱了，譬如孩子的成长和教育，譬如为了改善居住条件而购房，譬如想买一套自己向往已久的书籍……我
真的已经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每月1500元工资对我这个养家的男人来说，实在是太少了。外面的引诱是如此之大，机会对我
这样一个有着十年教龄、有着丰富教学经验和较高学历的教师来说，是那样的唾手可得——更何况我是区里校际带教的指导老
师，曾经受到教育部门二次记功嘉奖。最近我到一家民办学校去谈过，他们给我开出的年薪是7万元，而且其他待遇跟公办教
师没有任何的区别。这种前景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但这个前景实在与我原来的立志“一直待在乡村做教育”是背道而驰的
。我深深地陷入了矛盾之中，任何一种果断的选择都使我感到痛苦。
痛苦中，我明白问题的关键是我还坚守着理想。我说过，我希望做一个乡村教育家。但现实生活、为人夫为人父的责
任在逼迫我放弃作为教育家的理想。我想像陶行知一样，可要真正做到“带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真的很难，尤其是现
在。而且在农村学校待久了，我越来越发现我所生存的环境对我的发展很不利。这里缺少必要的竞争环境和上进的氛围。我的
许多同事一年之中可以不看书，整天沉溺于麻将扑克之中，真正研究教学和改进自己教学，提高自己教学水平的人不多。有段
时间，我也参与了他们整天无所事事的圈子，今天我反省自己的时候，常常为这段时间感到痛心。真的，我现在已经30多岁
了，对于我来说，时间已经浪费不起了。如果我现在不再多学点东西的话，很可能要被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所淘汰。我不是自
我夸耀，对待自己的事业，我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然而在这样的小环境之中，有了点成绩，也往往要遭到非议，“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在这样的环境中，我能成为一个更优秀的教师吗？
基于以上种种理由，我动摇了扎根乡村学校的远大理想。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那些一辈子在农村教育岗位上工作
的老师是多么的伟大。伟大，并不是每一个立志伟大的人都能达到的，普通人往往能立志，却无法坚忍与坚韧。我就是一个立
了志，却正在远离它的普通人。
相关专题：《中国青年》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