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栖霞寺庇护生灵两万

　　南京东北有寺名曰栖霞，除了香火旺盛外，更让人们熟知的，是在60年前那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中，它庇护了两万生灵。

　　舍利塔边，千佛岩前，栖霞寺监院传真法师面对记者，思绪万千：“两万多难民当年就在这里藏身。整整四个多月，好在最终多数人都躲过了劫难。”

　　两万多难民藏身寺院

　　对于18岁就剃度进入栖霞寺的传真法师来说，发生在1937年的这个故事已经距离他很遥远：那年冬天，一夜之间，南京城百万民众遭遇空前浩劫。“日本军队在城里到处烧杀抢掠，几乎没有安全的地方。一些南京市民就自发跑到寺里来避难，他们认为，佛门净地，日本兵不会胡作非为。很快，人数就达到两万多。”

　　“当时寺内的监院是寂然法师，他提议效仿寺附近的江南水泥厂国际安全区的做法，在寺门口竖个安全区的牌子。那些不明详情的日本兵，可能也会手下留情。后来就真这样做了，寺门口很快竖起‘栖霞寺安全区’的牌子。”牌上的“安全”二字吸引了更多难民，却并没能令佛门弟子实现愿望。“这个安全区不受国际保护，所以日本兵随时可以进来杀人，带走妇女，或者抢东西。寺内粮食也抢。”

　　相对于南京的一片血腥屠城，并不绝对安全的栖霞寺尚属一片“乐土”，加之有免费饮食，避难者很快挤满了寺庙。“后来院内空地上也坐满了人。到了雨雪天气，房间容不下，只能躲到千佛岩上的洞里去。”收留国民党抗日官兵

　　令传真法师许久不能相信的是，当年躲在寺内的不只是难民，还有国民政府的抗日官兵。“师父告诉我，正面佛像顶上那个岩洞里，还躲过三个国民党士兵。他们来不及换掉衣服，就抱着枪躲到最上面的洞里，整整三天三夜。后来是难民递了衣服上去换掉，把枪包了收起来，才敢露头出来吃东西。”

　　当年在栖霞寺藏身官职最大的，当属国民党第二旅中校参谋主任廖耀湘。廖的传记里如是记载这段历史：当时廖承担的是守护南京城的责任，南京失守后来不及撤退的他从马群搭一个农夫的马车躲过日军搜索，藏进栖霞寺。他12月13日当天进寺，带着5个军人。直到栖霞寺僧人和当时江南水泥厂难民营的辛德贝格与京特联系后，偷偷将他用小船送到了江北。

　　当时收留廖耀湘一行，寺里是存在争议的。两万多难民已经让栖霞寺承受了莫大压力，而收留国民政府的抗日官兵，无疑添了更多风险。一旦日本人发现寺内有抗日官兵，所有避难民众与僧人都将难保性命。可后来寂然法师力排众议，还是留下了他们。“听说廖耀湘带着几个军人来的时候，枪弹都来不及藏，就全扔到寺门口的放生池里去了。前后收留过40多个抗日军人。”

　　难民越来越多，栖霞寺储存有限，两万余人的饮食供奉渐渐不支。“开始是一天三顿白米干饭，后来改成一日两餐……日本兵还来抢夺粮食，到最后，只能每人每天一碗稀米汤。”

　　从1937年冬天至1938年春，两万余难民在寺内一直生活了四个多月。至时局稍定，寺中粮草悉尽，难民们也相继离开了栖霞寺。而期间一直为难民事宜奔走呼求的寂然法师却病倒了。“大师终日向国际社会申援，而日本兵在寺里寺外烧杀抢掠，也令他感到心力不足。难民走后寺中生活艰难，他的肺炎也未得到有效治疗，拖到1939年已经很严重。1940年春夏之际，大师圆寂了，很多难民闻讯趁夜赶来为他送行，盛况空前。”

    历史让惨案大白天下

　　在口头述传的过程中，很多细节容易在无意中被忽略。而近年来相继面世的一些资料，却在一点点印证与完善着传真所听到的故事。

　　数十年来，栖霞寺僧人都不知晓，早在1942年10月，曾任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的拉贝先生就已提笔，将他在那场血腥屠杀中的见闻日记整理出版。1997年的中文版《拉贝日记》中，用两页纸的篇幅转录了由栖霞寺发出的一封信。

　　那封信的落款为栖霞寺，写于1938年1月25日。标题显然斟酌过：以人类的名义致所有与此有关的人。

　　信中录下了自1938年1月4日至20日期间，日军在寺庙内外的残暴行径——

　　1月8日和9日：有6位妇女被日本士兵强奸。他们像往常一样闯进寺庙，寻找最年轻的姑娘，用刺刀威逼她们就范。

　　1月11日：有4名妇女被强奸。喝得酩酊大醉的日本士兵在寺庙内胡作非为，他们举枪乱射，击伤多人，并损坏房屋。

　　1月15日：许多日本士兵蜂拥而来，把所有年轻妇女赶在一起，从中挑出10人，在寺庙大厅对她们大肆奸淫。一个烂醉如泥的士兵晚些时候才到，他冲入房内要酒喝、要女人。酒是给他了，但是拒绝给他女人。他怒火冲天，持枪疯狂四射，杀害了2个男孩后扬长而去……

　　1月16日：继续抢劫、奸淫。

　　……

　　2002年4月5日，来自德国的京特夫人给南京送来了一组照片。照片为其丈夫、南京安全区筹建人之一京特先生在1937年至1938年期间所摄。其中一张摄于栖霞寺千佛岩，一位老人守着牲口，坐在半山坡的一方岩洞里。佛像与老人的表情，均已模糊于68年的风尘岁月中。

　　2002年底，栖霞寺整修放生池，从淤泥中掏出了一把长枪、一柄刺刀、三个手榴弹与数十发子弹。“这肯定是廖耀湘当年避难时匆忙中丢下的，正印证了师父讲的故事。”

　　2003年，又有工人在寺内挖出三块石碑。其中一块刻六个大字：栖霞寺难民所。“这应当就是寂然法师所竖的那块碑了。”另两碑刻着题为《寂然上人碑》的一段长文。其中如是描述救助难民一事。“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卢沟桥事起，烽火弥漫，旋及沪京。载道流亡，惨不忍睹。上人(指寂然法师)用大本、志开两法师之建议与相助，设佛教难民收容所于本寺。老弱妇孺，护救者二万三千余人。日供两餐，时逾四月，道途宁静，始遣之归。其盛德也……”

　　“其盛德也……”传真念到这一句，声音高昂，语速缓慢下来，渐至不再言语。(快报记者吴聪灵)

　　一本40万字有关南京大屠杀历史研究的新书《澄清历史》在南京面世，该书作者、南京大屠杀历史研究专家孙宅巍经过长期的研究发现——8家慈善机构埋尸19.8万具迄今为止，学术界在对遇难同胞尸体掩埋的研究中，一直延用着红十字会南京分会、崇善堂、红十字会、同善堂四家慈善机构，但最近又新发现了红十字会八卦洲分会、代葬局、顺安善堂、明德慈善堂这四家慈善机构；市民掩埋队中，发现了北家边村民掩埋队；伪区政府中发现了第二、第三两区。南京代葬局是新发现的一个慈善团体，主要职能为慈善性质的施材、代葬停柩等。

　　1946年10月，南京代葬局救济科科长夏元芝因汉奸嫌疑被拘押时，于辩护状中写道：“迨首都沦陷后，本市军民为敌军惨杀者为数甚众，因之尸体遍地，伤心惨目。被告惄焉忧之，遂即派员率领代葬局全体掩埋伕役，终日收埋被惨杀之军民尸体约万余具。”

　　接着又发现堂址设在燕子矶镇的顺安善堂收尸1500具；位于洪武路洪武新村的明德慈善堂收尸700余具；世界红十字会八卦洲分会(又称八卦洲支会)曾掩埋沿江尸体1500余具，设立粥厂10余处。

　　由此考证，8家慈善机构共埋尸达19.8万具。各类市民群体埋尸24.6万具

　　除了各慈善机构外，还有由市民群体自发组织起来的临时掩埋队，其中以城西、城南、回民与北家边4支规模最大，他们共收埋尸体4.7万余具。南京区、市两级伪政权，也努力组织伕役，收埋尸体，据现在可查的资料，其所掩埋尸体共达1.6万余具。扣除明显重复交叉的1万具，总计已达24.6万具。还有若干万具尸体被日军抛入长江或焚尸灭迹(据日军战俘太田寿男的供词)。此外，还应充分估计到，有相当数量的尸体，没有被统计到任何一种处理尸体的数字之中。

　　记者手记 以人类的名义主持正义

　　佛门清净地，在一般人理解，似指佛门弟子均远离纷争，遗世独居，以求六根清净。然而栖霞寺寂然监院与众僧当年的选择，却显出了佛家子弟积极的入世、救民济难之心。

　　是什么让他们面对两万余难民大开寺门？是什么支撑着他们一边目睹强暴奸淫在身边发生，一边积极周旋，尽全力救万民于水火？斯人已去，岩上千佛亦无一语。当年寺内僧人起草的那封信函的题目，一语道破了众僧大慈大悲的根由：以人类的名义致所有与此有关的人。哪些人与此有关？任何一个人，凡有一点良知，终将无法对那场劫难袖手旁观，以人类的名义，主持正义，是惟一的选择。

　　由传真监院编剧的电影《栖霞寺1937》正在公映。这部电影将把那个一直在寺内流传的故事，讲给全世界每个憎恶强暴、热爱和平的人听。(吴聪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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