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马拉松

　　“如果我是老师的儿子，有人保护，该多幸福啊。跑马拉松，就是想跑出一个世界。”

　　月光，自始至终都在成泰的岁月里流淌着。

　　童年的他并不自知。他只知道某种痛苦，锋利得好比秋天的镰刀：“为什么我要生活在这样的家庭？贫穷，而且没有 人保护。”那时，成泰的父亲远在县城的炼钢厂，他跟着

母亲在村里生活，总被同村的小孩欺负。

　　“有时，用皮鞭抽你，还不许你动。你跑回家，他们跟着你，用弹弓把你家的玻璃全部打碎。我本来就敏感，对这一 切都很恐慌。但我从不求饶，只有仇恨。”

　　远山青翠，麦穗金黄，走在田埂上归家的小孩，却形单影只，鼻青脸肿。

　　父亲终于回来了，又和母亲为了家庭琐事吵架，锅碗瓢盆无一不成为武器。哭泣，怒吼，有什么破碎的声音，逼得他 拖着小小的影子，逃出家门。

　　夜色茫茫，院里的大树枝叶婆娑。他软绵绵地靠了上去。之前每天回家他都要握紧拳头，“哈嘿哈嘿”地对着树击打 一番，勤练武术保护自己，现在，他再无期望。他开始爬树，打算占据最高的一根粗枝，就往下跳——最后飞翔一次。

　　手脚并用地爬到顶端，他喘了口气，抬头仰望。此刻万籁俱静，无比温柔，世界若沉睡的婴儿，明亮的月光，仿佛只 为他而存在。看着那轮圆月，他眼里突然滚出泪来。

　　10岁对美的初次感悟，拯救了一个孩子脆弱的绝望。

　　渐渐长大，成泰学会了承受，理解了父母的不易，重新热爱这个家。18岁，他高三，“大学”成了最美词汇。

　　“如果你考不上，就只能当农民。”父亲沉着脸说：“进厂吧，今年是顶替上岗的最后一年。这也是变成城里人最保 险的办法。”

　　他是父亲惟一的儿子，只能从命，穿上厚厚的工作服，迈进了炼钢厂的车间。钢花四溅，热浪滚滚，他裹在几层棉衣 里汗流浃背，一天活儿干完，黑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这种苦能够忍受，心灵的苦却无药可救。下班了，同事们敲着饭盆、搭条毛巾乐呵呵地去食堂，成泰却换上挺括的白 衬衫，幻想自己是走在大学校园，即将迈进课堂。持续失眠的某个夜晚，成泰无聊地翻看

　　那天，清晨5点，成泰从被窝里出来，哆哆嗦嗦地换上小背心和运动短裤，跑出宿舍。寒气袭人，呛到肺里，像细刀 子搅得身体的各个零件都僵冷，但他蔑视这生理的畏惧，疯子般朝郊区的公路跑去。

　　他跑过市区一盏一盏的路灯，跑过郊区黑咕隆咚的小路，好不容易才看到公路上微弱的指示灯和三五零星的人影。有 的提着煤油灯在攒粮票，有的袖着双手等车，一看见他从黑夜里冒出来，大冷天只穿背心裤衩，浑身热气腾腾，都吓一跳。一 个大胡子皱眉道：“这不是神经病，就是在梦游吧？”

　　他们哪里知道自己的志向呢！

　　来回30多公里，每天与自己较劲，他跑熟了那条月光下的马拉松，也在心里跑出了另一个安宁自信的世界——即使 再漫长的跑道，自己也有韧劲，将它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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