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戏的“文学青年”

　　“世界是什么？世界有多大？其实世界就在我家，就在我书房的那个角落。”

　　光有马拉松还太单调。

　　钢铁厂每天7点下班，工作每满20个小时可休息一天，成泰就跑到省会城市乱逛，被花花绿绿的培训班告示诱惑， 从音乐、舞蹈到美术，他慷慨地通通报名。头一次学交谊舞，

握住陌生姑娘的手，他走几步就出一身汗；赶去影视班，操一口 正宗山西腔，他自己都晕……但是，他爱这新鲜生活，能悄悄吞噬掉内心的卑琐。

　　成泰的表演天分很快就被某话剧团发现，请他出演《梦的衣裳》。“也许这会改变你整个人生。”团长牛气哄哄地说 。这话，成泰憨厚的工友们也相信，帮他在车间隐瞒，于是次日晨，他便搭上了剧团破旧的“走穴”车，渴望着什么，如同颠 簸车窗外的红日，缓缓升起。

　　“生意惨淡，到后面都没钱了，但那时年轻气盛，顶着爆炸式的头发，大摇大摆地在不认识的街道晃荡，还顺手捞个 烤红薯——”

　　狂野后的自卑，压着他的心。半年后归厂，成泰背水一战地复习考学。1990年，他如愿拿到山西省话剧院学员班 的通知书，正式辞职。厂长很惋惜：“你这孩子，你爹干了三四十年的工作，你说丢就丢？再考虑两个月。”“两秒钟就能告 诉您，我必须走。如果不读书，这辈子都完了。”

　　回到家，他对父亲的雷霆充耳不闻，坚持己见。等到了学校，“我一进去就乐，那三年，我学了很多东西，幸福死了 。”

　　1993年初，成泰中专即将毕业，又请同学的姐姐在医院开了病假条，专心复习考大学。三月底，成泰只身北上， 报考中央戏剧学院的导演系。面对考官，他气定神闲，小品、问答、形体表演，见招拆招，顺利拿到专业通知书。

　　“好好考文化课！”主考官叮嘱。

　　那时距离高考仅有两个月，成泰每天趴在小桌子前，读写背算。这当口，话剧院又来催促，说再拖病假，只能劝退。 父亲又急了：“铁饭碗你丢了，中专文凭你也不要。你到底要干吗？”

　　我想要的，是更广阔的世界。

　　熬到考场，成泰胡子拉碴，形销骨立，像个野人。所幸，他终被录取，一年5000多的学费，有姐姐姐夫的鼎力支 持，得以入学。

　　仿佛跑到终点，兴奋过后，是长时间的迷惘。他的同学都是一派天真活泼，不懂这位双眼迷离的大哥何以落落寡欢， 也不懂一个人的经历、家境，会如何刻画他的容颜。干点什么呢？已学过三年表演，他对专业课难免吊儿郎当，天天捧着哲学 书，通读了整部西方哲学史，寻找心灵支撑。然后，他又拿到文学系同学的书单，天天和他们着劲儿读书。

　　大二，成泰因胆结石入院手术，家里穷，是老师同学帮他筹款治病。每个人的名字、捐款细额，他都记在本子上，跟 电影《世界》里二妹子的账单一样。出院之后，他在学校贴了一张毛笔字的感谢信，见谁都跟见了恩人似的点头问好。

　　他是实心感激的，同时，也是压抑和孤僻的。读书，成了当时他的惟一爱好。从小，他就喜欢文学，还摘抄过一大本 格言警句，譬如“逆境是一所最好的大学”云云，如今，他最爱看大部头的俄罗斯小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陡 然之间就把他震倒，复杂人性纤毫毕现，使得阅读惊心动魄。从此，他一本本地从图书馆搬到宿舍看，不分昼夜。

　　“那几年，我完全活在文学的世界里，不能自拔。人生变得丰盈，心灵年龄也跨越了不少。别人排戏找导演，我宁愿 低下头去读书，与世隔绝地做书呆子。老师和同学都觉得我不像学导演的，是个地道的文学青年。”

　　令他念念不忘的还有陀翁的《白痴》。梅诗金公爵憨直纯善，拥有非凡的心理洞察力，却在世人眼里形同白痴。“他 ”令成泰心驰神往，又无尽悲凉，极大开阔了心灵视野。

　　“人性的魅力，人承受苦难的极限仿佛是无限的。每每在世俗中感到压力，进入文学，我就觉得个人的事情非常渺小 ，同时对世事更加宽容。”

　　后来成泰又读了米兰·昆德拉和卡夫卡的系列作品，仍然觉得陀翁伟大：“他是不走偏锋的，是哪儿有陷阱往哪儿冲 的，始终热爱真善。”

　　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兜了个大圈子，他仿佛跑马拉松看遍风景，才发现自己需要的世界并不辉煌，“就在书房的 那个宁静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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