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记录：四川开江医药回扣风波调查纪实

　　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社会记录》9月5日22：05播出了访谈《药》，以下为节目实录：

　　主持人阿丘：“我是肖启伟，这次把医院搞成这样实属无耐，所谓的领导们把医院弄得一团糟，我现在是要权没权，要钱没处弄，我虽有错，但也不能断我财路毁我前程吧，把各位同仁拉入火坑非我初衷，启伟我自杀，我悔过。”这是不久前某网站上的一个帖子。帖子的作者名叫肖启伟，您可能要问了，这肖启伟何许人也？他究竟做了什么事？以至于要自

杀悔过？我和您说呀，这件让肖启伟后悔不迭的事呀，其实是件好事！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影像：四川开江县城空镜；转到开江县医院

　　解说词：四川省开江县，是一个偏僻的小县城，肖启伟就在县城里的开江县医院工作。10个月前，身为外科医生的他做了一件惊动整个县城的大事：肖启伟用真实姓名写了一封举报信，向四川省纪委等五个部门检举揭发他所在医院的医生集体接受医药回扣的事实，信中还附有很多确凿的证据。这一举报不要紧，省、市纪委联合调查组立即下来调查，一场廉政风暴在开江县医院平地刮起！

　　影像：肖医生家里空镜，纪实段落：肖在家里

　　肖启伟：关键是我主要不能上班，这是很痛苦。

　　还有得罪了很多同行，得罪了很多医生，这点是我终生相比都无法来弥补的。

　　解说：这位就是开江县医院医药回扣的举报者肖启伟。肖医生在开江县医院工作了30多年，从一名普通医生升到了外科主任，他说，最近三年多来，医院里的回扣现象越来越严重，医院的里的医生们几乎每个人都收红包、拿回扣，而且回扣药几乎占据了每个处方的百分之八十，肖启伟说，这让他非常看不惯。

　　记者：最多的回扣药是什么呢？

　　肖医生：最多的回扣药是一种沙星之类的针药，那个药医院才卖70块钱一瓶。药贩子给了你20块钱。他的回扣就达到30%。那是我们医院药品回扣最高的一种药。

　　记者：那这种药销的好吗？

　　医生：销得好，他的回扣最高。

　　记者：您怎么知道。

　　肖医生：这个因为药贩子经常见面，于是我们也打听，你这个药销得怎么样，他就讲在你们科室销得如何，哪些科室销得如何。

　　医院医生工作空镜

　　主持人阿丘：据肖启伟说，药贩子给医生回扣的事，在开江县医院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往往什么药好卖，什么药回扣就多。因为医院里的药有回扣，所以医院里的药要比外面药店的药贵很多。平日里医院的职工如果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不在自己的医院开药，而是去外面的药店去买。每到月底，除了医院给医生发工资以外，药贩子也会根据每位医生开出药的数量，来给医生们发红包。细心的肖启伟把这些年医院的各种回扣药和回扣的额度都统计在一张表上，这些证据后来成为纪委和反贪部门重要的证据不久，开江县卫生局局长，县医院院长，还有药剂科的科长等5人被双规，双规期间，卫生局局长和医院院长先后交代了收受7万和8万元回扣的事实。反贪部门和纪委部门的调查表明，肖启伟举报的情况，完全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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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晓东：应该说是，我们当时因为前任的一个院长，原来是我们卫生局的局长，还有后来这个院长，另外还有一个副院长，都涉及到确实有收受礼金，

　　解说：张晓东，开江县委副书记，纪检委书记。张晓东今年年初调到开江县委工作，一到开江就接手这个案子。

　　张晓东：医药代表的话，他是通过多种渠道，既有和我们医生之间接触的，也有和我们医院的管理层直接接触，也有和直接接触。

　　主持人阿丘：张书记说，开江县医院收受回扣涉及面之广，涉及人数之多。真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今年4月28号，由达州市纪委牵头，组织开江医院的所有职工开了一次整顿大会，大会的主要内容是动员拿了回扣的医生们，主动上交回扣款，如果主动上交，那旧帐一笔勾销，不予追究责任。如果逾期不交者，一经查出必将严惩！当时肖启伟在这次大会上主动向县纪委上交两万一千块钱，加上此前他已经上交的两万块钱，一共上交了四万一千块钱的回扣。不过据县纪委的负责人说，让医生上交回扣的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甚至说很不顺利。截至到今年8月底，4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除了肖医生退的四万一千块钱以外，整个开江县医院只有19名医生上交了回扣款，这19名医生退款的总额还不到五万。

　　影像：

　　医院空镜；

　　女医生：我们检验科不存在回扣，检验不存在回扣。

　　记者：您收过吗？您有过药品回扣吗？

　　陈医生：我是从来不收的，我在全国应该算是优秀的。

　　记者：您为什么不收呢？

　　陈医生：我心肠好。

　　杨院长：我认为没好处(回扣)，反正我是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解说词：杨继辉，开江县医院副院长，杨院长在去年11月肖启伟举报前不久上任，他也曾被质疑在进药过程中收取了好处费。

　　记者：有经销商找过你吗？

　　杨院长：没有，

　　记者：从来没有？

　　没有。

　　杨院长：因为我在从事管理，并且这些经销商都是知道我是坚决反对这个东西的。

　　主持人阿丘：呵呵！有点意思，明明肖启伟的举报与纪检部门的调查都表明，开江县医院医生收回扣的事涉及面非常广，但我的同事在开江县医院前后采访了三个科室一共18名医生，他们都不承认自己拿了什么回扣，有个别医生甚至还认为自己是全国的楷模!肖启伟说呀，其实要查清楚这件事情并不难，因为医生们开的处方都在药房保存着，按照规定这些处方都要保存十年。而哪些药属于回扣药他也都详细统计出来了，并且交给了有关部门，只要拿着这些处方去找有关的医生核实，就有可能知道谁拿了回扣，拿了多少回扣。可现在，这件事至今没有人去做，案情至今也没有什么进展，这边的医生也大多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就是没拿什么回扣！真是让人看不明白！

　　影像：

　　张晓东：有极少数的医生呢，他觉得有一种想法他想不通，也来找我们交谈，他们就觉得我们读了那么多的书，如果把小学算起，读了十五六天的书，出来以后我们又在实践中，从最基层干起，干到现在人到中年了，应该说技术也积累了不少，但是现在我们的待遇确实低。我们医生现在一个月就是绝大多数医生就是一千多块钱。

　　主持人阿丘：不知道您听出来没有，很多医生之所以不愿意退回扣，是觉得自己工资拿的少，我的同事在采访中了解到，开江县医院的医生收入分为两部份，一本分是基本工资，一部分是效益工资，两部份加起来，一般有1000多块钱。开江县是一个省级贫困县，县里的

　　影像：

　　记者：一个医生一个月的回扣有多少钱？

　　肖：我们的医生，病人多一点，手术也多一点，他们的回扣一个月在5千元以上。

　　记者：这是怎么算出来的？

　　肖：一个是我们能听药贩子讲，另一个是他们的处方，他开的那些药，我们基本上可以掐算出来。

　　主持人：5000块以上！肖启伟说，即便是一般的医生，如果拿回扣的话，一个月至少也有一两千块。如果加上医院发的合法收入，那这些医生的平均收入应该在三四千块，我不知道那些去找纪委书记叫屈的医生，是不是都把自己的期望收入定在了这个水平之上，我也不知道什么收入算高，什么收入算低，不过，我总觉得，国家不能满足自己的期望收入，总不能成为伸手拿回扣的理由吧。

　　影像：医生看病的影像；

　　肖家空镜，肖在门口，往外望。

　　解说词：肖启伟现在每天呆在家里，基本不去医院上班了，肖启伟说，自从他具名举报以后，原来的同事现在都不理他，就连一贯特别尊重他的，每次帮他抬病人的护工都不再理他。有医生说肖启伟是个小人，因为肖启伟是因为争夺院长的位置没有成功，才去举报的。还有人说肖启伟是因为外科主任被前任院长免职，出于打击报复，结果坏了大家的好事。虽然肖启伟否认这些指责，但提起举报这件事，肖启伟现在却也颇有些后悔。

　　记者：那如果让你重新选择，您还会举报吗？

　　肖启伟：我对我这个举报呢，总归来讲我还是有点后悔。因为当初想到举报这个阻力没有这么大， 根据这个情况看来，查药品回扣啊，相当困难。这一次查处我认为还是很难彻底，

　　(肖一个人在和狗狗在一起，隐黑)

　　主持人阿丘：阻力大，查处难！据肖医生讲，其实这也是许多医生敢于不退回扣的原因。这个查处难！指的是要想查出医院的领导究竟拿了多少回扣，实在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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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医生：就是我们这个院长，一个是院长，一个是局长过去是我们医院的院长，刘局长和罗院长，他们在会里面，这一次在大会上宣布的，一个人7万，一个人8万，就说他们得的回扣还没有我们医生多，这岂不是一个笑话吗？

　　主持人阿丘：肖启伟说，这个数字公布以后，许多医生都不以为然，他们认为身为院长，所得回扣的数字应该远不止如此，因为任何一个回扣药要进入医院，没有院长的点头是办不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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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药贩子要把药推到医院，整个要在医院里面循环，那么这个循环的药店是院长，他必须要打好院长这一个关口，这是一个实质性的环节，如果院长不同意那是不行的。

　　记者：为什么？

　　肖：因为在医院院长的权势是比较集中的，是比较大的。医院开支100块钱，甚至开支一分钱都是都是院长的一支笔，写了院长要审批，你这个药能不能进来？院长是特别关键的。

　　一般的说，一个是他的进门费，运进来，这个医院要有运输，有的药重要的话，至少得三万块钱。

　　主持人阿丘：肖启伟告诉我的同事，药贩子的药在医院推销需要经历四个环节，第一个环节就是院长，(图表) 也就是说药贩子将药打进医院之前，必须经过院长同意。院长同意后，再上交药事委员会讨论。肖启伟说，他也是药事委员会的成员，这个委员会只在成立的时候开过几次会，后来就是药贩子或者是药剂科的人直接找他来签字。有时也或多或少在这个环节表示表示。药事委员会通过之后，最后一个环节就由药剂科来决定进药数量的多少。这一切都结束之后，药贩子才到各个科室找医生，发放宣传单告之疗效，以及回扣是多少。所以有医生说了，在医药回扣这口大锅中，明明是院长们吃肉，医生们喝汤，可现在院长们交代的回扣才几万块钱，如果以此类推的话，我们这些小医生收的这点小钱还能算的了什么呢？看来，这轰轰烈烈的医生退款运动，还取决于院长们案件的进展情况。

　　影像：

　　医院，药房空镜，隐黑

　　影像：肖启伟家；

　　解说词：肖启伟说，这些天他就要离开开江了，因为他觉得他现在已经没法再呆在医院了，他说他准备办一个内退，然后到南方的一家民营医院去打工。在下决心离开开江之后，肖起伟在网上写下了那个心情复杂的帖子。

　　主持人：事情到这，原本该算是告一段落了，虽然举报人肖启伟最后不得不离开医院，虽然医生们退的钱和人们的期望值有些距离，但毕竟医生收回扣的事政府已经在查，只要从今以后不再有人收回扣，药价能降下来，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件好事！开江县纪检委的张书记说呀，肖起伟举报以后，医院里现在是再没人拿回扣了。按说这下子药价总该降下来了？可天下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现在开江县医院的药价，和原来相比，是一摸一样，原来是多少钱，现在还是多少钱。肖启伟说有一种叫头孢哌酮的针剂，原来是32块钱。每开一只，药贩子就给医生6块钱的回扣，现在这头孢哌酮针剂的价格，在开江县医院，还卖32。

　　影像：(医院空镜)

　　记者：现在已经纠正了回扣药的现象，但是为什么药品的单价没有下来呢？

　　林院长：这个药品价格，我们也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也研究这个问题，如何把这部分，就是把价格降下来让利给老百姓，但是这个也有相关的规定，不是我们院方能够随便降这个价格的问题。

　　记者：就是说这种药仍是这个价格在其他医院销售？

　　林院长：是的。

　　记者：假如说把这个价格降下来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林院长：因为这个上面招标是这么定的，那么如果说我们他商家，他在招标办投诉。我们双方，你商家，一是医院，我们招标价了定了过后，如果我们不按照这个规则，那个规定来执行，人家投诉我们。

　　主持人阿丘：您听明白了吗？这位林院长说呀，开江县医院其实并没有权利决定药品的价格，这药品的价格是省卫生厅招标办决定的。

　　主持人阿丘：几天前，我的同事来到四川省卫生厅的招标办公室，但是招标办的负责人拒绝了我们的采访。不过我的同事还是搞清楚了四川省药品价格出台的程序。

　　影像：卫生厅大门，警卫；

　　解说词：四川省公立医院使用的药品分为两类：一类是普药，另一类是新特药；普药的价格由国家物价部门统一制定，一般价格都比较便宜。新特药的价格由药厂自己来定。一般价格比较高。据肖起伟说，这个所谓的回扣药，基本上都属于新特药。普药里面少之又少。按照规定，普药，医院可以从药厂直接进，新特药则必须通过招标才能进入医院。四川省卫生厅的医药招标办公室每年都要组织药品的招标，药品的价格，在中标时就同时确定了，并公布在网上。公立医院如果想要进药，或者直接参与药品的公开招标，或者可以在已经中标的药品中直接选择，但是不管是哪种方式，医院和厂家都不能擅自提价或者降价。否则就是违约。林院长说，正因为如此，开江县医院虽然已经被查出许多招标药品都有回扣，但却不能把药价降下来。原本给医生的回扣，现在都进了药贩子的腰包。改革整顿，最后改出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出乎人们的意料。

　　影像：开江县医院大门，药房买药空镜：

　　记者：假如现在价格就这样了，难道没有办法？

　　杨院长：如果是这个价格，我估计这个东西永远，医疗机构下再的大决心要彻底治理我估计不可能永久，也可能一时轰出来了，根源在我们体制上，在我们招标环节上，在我们的招标人，确认那个招标价格机制上头出的毛病。

　　对于药品的成本价格，药品成本它的利润，特别是药品的成本和他的利润空间我觉得国家应该研究这个问题。他应该有一个合理的利润空间，但是这个利润必须要符合市场规律，他违背了市场规律，他高的利润空间，他就有这个条件搞不正当的市场竞争。但是这个是说扳倒帮大的医疗机构，这个是有失公平的。这个责任到底是由谁造成的。

　　记者：您作为院长，你担心您自己的未来吗？

　　杨院长：我不太担心，因为我是个医生，我实际上不是个院长，我是个医生我不太担心我的未来。因为我觉得现在不是在提还是尽量甩掉那个东西为好。(指自己的头)

　　记者：什么东西？

　　杨院长：这个帽子最好拿掉。

　　记者：为什么？院长这么危险吗？这个帽子？

　　杨院长：我觉得这个东西，很多东西说不清楚的事情，这个社会上，这个世界上，如果是身临其境站在我这个角度来讲的话，我这么多年没有得过一分钱的回扣。

　　记者：假如说他(药贩子)找了你怎么办？

　　杨院长：但是我没遇到哪个来找过我，没有跟我谈这个问题

　　记者：假如说他找你呢？

　　杨院长：找我，因为我是不主张那么干的。

　　记者：我们做一个假设，假如说经销商找到您。

　　杨院长：那我肯定要干，我肯定要干，那个是个利益，我觉得在现在的社会在这样的利益，他的所说的分红，他实际上给就是他的利润空间

　　主持人阿丘：这位院长看来也是个实在人，既然国家拿不到，患者也得不到，干脆就不如我们医生自己来拿吧。看来这个问题的解决还得从源头抓起，因为在开江县医院，虽然许多药是经过招标的程序进入医院的，但是药的价格还是有不少水分。只有在定价中就把这虚高的药品价格降下来，不让商家有多余的利润空间来搞不正当竞争，才有可能真正做到让利于民。不过，四川开江的这场医药回扣风波，虽然最终也没有把药价降下来，但却把药品回扣的交易曝光于阳光之下，从而可能推动我们的医药体制改革。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无论对于开江县医院，还是整个四川省，都是一件好事！好，谢谢收看社会记录，晚安。

　　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社会记录》周一至周五22：05首播，次日4：40，16：30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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