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渠之乡的抗癌试验

　　红旗渠之乡的抗癌试验

　　□本刊记者 石 破

　　发自河南林州

　　“我们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呆上一到两周。”2005年8月20日上午，魏文强在林州市任村卫生所对记者说。

　　魏文强，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研究所流行病室的助理研究员。他带队正在进行的项目是“中国林县食管癌营养干预的可行性试验”，该试验始于1983年，由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研究所与美国国立癌症研究所(NCI)合作研究。

　　河南林县(1994年改为林州市)，这个在上世纪60年代以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劈开太行山建成红旗渠而闻名于世的地方，如今河水在渠中奔流作响，当年的修渠人和他们的后代，仍在进行着一场关乎生命、对抗癌症的更为浩大而持久的工程。美国国立癌症研究所每年20万美元左右的研究经费，是支撑项目运作的资金来源。

　　自力更生的抗癌岁月

　　中国是世界上食管癌发病率最高的国家；河南省是中国食管癌发病率最高的省份；而林州则是河南省内发病率的最高点。中国政府及医疗机构对林县食管癌的关注要追溯到1957年。

　　那年11月，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召开全国山区生产座谈会。在会上，带领10万大军修建红旗渠的林县县委书记杨贵反映，林县有“三不通”：水不通，路不通，食管不通；当地得“咽食病”(即食管癌，老百姓又叫“吃不下病”)的人很多。

　　国务院总理

　　“北京医疗队一来林县，没在县城停留，直接就扎到了最基层的姚村。”姚村医院业务院长焦广根回忆道，“国内很多著名肿瘤专家、包括一些院士都来姚村医院工作过。那时老百姓对食管癌的认识比较差，得了病也不看，或者是怕在他身上搞什么研究，有抵触心理。所以，当时不仅医药费全免，而且每个病人还发5元钱补助。”

　　“我们的调查研究以林县为基础，后来发展到安阳，又扩大到全国，做了一个覆盖全国的肿瘤死亡回顾调查，它可以说是咱们国家肿瘤控制的一块基石。”魏文强说。

　　这次调查覆盖人口近8.5亿，其规模是世界医学研究中罕见的，它首次提供了占世界人口1/5人群的主要疾病的性别和年龄别死亡率，并绘制出版了《中国人口主要死因地图集》和《中国恶性肿瘤地图集》，引起世界轰动。外国专家评论说：中国这个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第一次把自己的肿瘤流行情况摸清了，它不光对中国，对全世界的肿瘤防治都是一个很大的贡献。

　　“你做肿瘤防治，首先要知道肿瘤的危害情况怎么样？哪些地方是重灾区？”魏文强说，“对政府来说，它关系到慢性非传染性疾病防治政策的制订、经费的流向等。而且中国幅员辽阔，不同地区和民族疾病发病谱各不相同，就更应该摸清楚这些。”

　　1970年代是中国预防和控制癌症的重要时代，经过普查，中国政府着手建设自己的肿瘤防治网络，中央设立了肿瘤防治办公室、肿瘤医院，各省也有自己的肿瘤防治办公室和肿瘤医院，各地级市甚至县城也有；各个高发区基本上都建立起肿瘤防治研究基地。魏文强感慨地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有中国特色的肿瘤预防、控制三级网络。如果能坚持下来，肿瘤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猖狂了……”

　　在北京和省里派来的肿瘤专家的帮助下，形成了以林州市食管癌防治研究所肿瘤医院、林州市人民医院、林州市第二人民医院和姚村镇卫生院为骨干的科研、临床基地，培养了一大批林州当地的临床医师和科研队伍。现在的林州市肿瘤医院、姚村医院，一年都能做1000多例晚期食管癌开胸手术，全市各级医院一年做食管癌开胸手术5000多例，这在全世界都是罕见的。

　　国际合作之路

　　1970年代末，中美开启了科技交流的大门。1982年，以李冰的名义向美国提出申请和建议，由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研究所与美国国立癌症研究所合作，在中国开展肿瘤流行病学调查和现场人群预防试验的可行性研究。1984年5月，可行性试验在河南省林县正式开始。

　　美国专家曾讲过：林州是世界上研究食管癌的最佳场所。“西方国家没有这样的高发区，美国的食管癌发病率和死亡率都在10/10万以下，如果在本国做研究，一周也不一定碰上一个病例，在这儿查一批，各种病例都出来了。” 魏文强说。

　　“美国的研究不一定光为美国人。”姚村医院业务院长焦广根说，“食管癌在美国发病率不高，但是只要在全世界发病率高，他们就要研究，就想成为最高权威。”另外，在中国做研究，费用比较低，也是美方乐意与中国合作的一个因素。

　　平均每年20万美元左右的研究经费主要来自美国，大部分工作任务则由中方研究人员承担。美国专家每年来两次，每次和中国同事工作一个月左右。一些食管癌治疗的新技术，如粘膜切除术，1995年之前中国的医生还不会做，经美国专家的传、帮、带，中国医生很快就掌握了。

　　“合作是一件双赢的事情。因为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至今，咱们投入到肿瘤防治领域的经费很少，而肿瘤一直高发。有外面的经费来做，起码能够使局部受益。老百姓的病也看了，咱们的医疗队伍也壮大了，先进的技术也掌握了，最终培养起一大批我们自己的肿瘤预防、控制工作者。” 魏文强认为。

　　“食管癌不管怎么治疗，最后死于这个病的可能性很大。治疗能延长患者的生命，但要根治，还得‘早诊早治’。”焦院长介绍说，食管癌导致死亡的主要原因是转移和复发，所以必须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在癌细胞扩散之前入手，食管癌是可以治愈的。”麻烦的是，食管癌的特点就是早期症状不明显，一旦症状、体征明显，就到了中、晚期。

　　记者问魏文强：“林州食管癌的发病率、死亡率有没有希望降到全国平均水平以下？” “如果筛查和早诊早治方法规范，并且能够真正实行的话，很有希望。”魏文强肯定地说，“因为能发现大量的早期病人，并且及早治疗，不间断地复查，一直让病人处于早期状态，中晚期的病人越来越少，就不会死于这个病。日本的胃癌死亡率就是用这个办法降下来的。”

　　一个乡级卫生院的努力

　　“他今天得这个病，马上就吓趴下了，像是被判了死刑。”姚村医院业务院长焦广根对记者说，“但是他到医院一看，又笑了。因为他看见到处都是这样的病人，有时候还没床位，得等老病人治好出院了，新病人才有地方住。这也给他带来了希望——你要是看到手术失败，今天死几个病人，明天死几个病人，他吓也吓死了。”

　　每周一到周五的上午，姚村医院宽敞明亮的放疗中心，食管癌患者及其家属随处可见。患者们的脖子上画着触目惊心的红色放疗定位线，但他们大都若无其事，表情平静。

　　姚村在林州市区以北15公里、通向红旗渠的必经之路上。下车走近姚村医院，就可以看到“北京医疗队”5个醒目的大字。离它不远的另一条街上，一座幽静的院落，门口挂着“河南林州姚村食管癌防治研究基地”的牌子，这里就是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研究所设在姚村的基地。

　　姚村医院是全国唯一的食管癌专科医院，也是全国唯一能开展肿瘤手术的乡级卫生院。这是一家由北京医疗队全力扶持起来的医院，全院1/3骨干力量都经过北京专家培训，有的还到北京实习过。目前他们每年能做食管癌手术1400~1500例，放疗2000人次，化疗1500~1600人次，每年综合治疗食管癌(包括中药支持治疗)5000例左右。

　　焦院长说，原来到姚村医院就诊的患者以本地人为主，“林州的癌症病人，95%都是食管癌，全县每年得这个病的有1000~2000人，死亡人数是每年500~1000人。近年来林州食管癌的发病率有下降趋势，但是患者数量没下降。因为我们搞早诊早治，把发现病情的时间往前提了，患者的年龄结构变了。以前来就诊的病人都是五六十岁以上，现在40岁的都来看了——以前40岁的谁来看食管癌啊？”

　　姚村医院的名声传开了，外地患者的比例渐渐超过了本地人，现在来此就诊的食管癌患者，75%以上是外地人，85%以上是农村患者。他们一是奔着北京医疗队而来，二是奔着这里费用便宜而来，因为农村人群参加医保的很少，绝大多数人看病得自己掏钱。

　　护士介绍说：“我们医院化疗的费用也很低，一次只有1500元左右。但患者中穷人很多，有的做完两次化疗就没钱再来了，能做完三次化疗的人不多。”

　　1980年，有关研究就发现食管癌有明显的家族聚集现象。“两口子同时得这个病的比例相当高。因为几十年共同的生活环境和习惯，致癌因素对他们的作用是相同的。” 焦广根院长说。

　　从全国范围看，食管癌高发区大部分都是贫困地区。“治这个病要花7000块钱左右，如果谁家出了一个食管癌病人，很可能意味着他们要因病致贫、因病返贫。”魏文强说。食管癌的家族聚集现象更加重了这种情况。

　　由于食管癌早期症状极难察觉，加上检查方法比较痛苦，所以，如果不是由政府或医疗机构组织普查，绝大部分国人都不会主动进行食管癌检查。

　　“如果我现在吃饭很好，没有吞咽困难，就不会去医院做胃镜。等到吃饭有问题再去检查，已是中晚期了。”焦广根院长说，“来姚村医院就诊的早期食管癌患者不多，只占5%左右。都是在检查其他病时带出来的，比如咽炎、胃溃疡，我说你做个胃镜看看吧，一看是食管癌。还有一些病人，在入院治疗之前，癌细胞已经转移了。你把他的食管癌切除，过三五年他还是死掉了，因为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我们提倡，不管谁到了40岁，一定要查一次镜子，包括碘染色、活检。”魏文强说，“要没有问题当然是最好了；如果是轻度或中度非典型增生，过两三年再查一次；如果是重度非典型增生或原位癌，当时就切除了，半年或一年复查一次；最顽固的，只有晚期治疗。”

　　魏文强设想这种检查应该滚动起来：今年年满40岁的查一批，明年满40岁的再查一批，这样滚动起来，能把全部人群都覆盖住——起码在高发区应该这样。“但现在没办法覆盖，我们这个项目只能做一小批，对这一小批人进行跟踪。滚动检查的工作，应该由政府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