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命运和我们的时代

　　他们的命运和我们的时代

　　-李北方

　　借用“我们的父亲母亲”，我们希望表现和概括的是一代人。他们成长在红旗下，经历了革命的洗礼，很少有机会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成长。成年之后，他们又赶上了改革开放

后的社会急剧转型，他们中很多人从中受益，但也有很多人经历了新一轮的痛苦和迷茫。

　　作为个人，他们无疑是不够幸运的。他们经常说的是，我们这代人没赶上好时候。如何看待这一代人？已经有数不清的人尝试着做出回答，告诉我们他们是迷失的一代或被忽略的一代。如是解释几乎具有了某种不容挑战的权威性。

　　是否可以试着从另外一个更深远的视角来解读他们的命运？

　　我从我父亲的回忆中找到了这种可能性。与本期文章中所呈现的父亲们相比，我父亲的年龄稍长，出生在建国前，家庭成分是富农。“自然灾害”期间，他几乎被饿死，在文革中，他又因为家庭成分和略有些叛逆的性格而吃过不少苦头，曾经被贫下中农押着游街示众。但直到今日，他仍无比怀念毛主席。

　　这让我一度费解，因为在所谓“人整人”的年代，他是属于被人整的那部分，按常理该痛恨那个时代。父亲的回答值得深思，他说：毛主席把官收拾得好，毛主席活着的时候，当官的都服服帖帖的。

　　政治的历史在某种程度上是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关系的历史。在悠长的中国历史上，作为统治者的官从来是高高在上的，他们为民父母，自视一切行为是对人民的恩泽，而被统制的老百姓从来只能逆来顺受。在一个王朝的末尾，被欺压得忍无可忍的人民揭竿而起推翻统治者，但一旦革命成功，革命者立即变成新的统治者，普通人民迎来的仍是来自官的压迫。

　　我的父亲在动荡的年代看到了一个千年未见的“变局”，就是官不再是压迫者，不再趾高气扬，他们掌握了权力但不敢用于谋私利。那是一个国家掌握在绝大多数人手中的时代，是一个此前所未有过的时代。虽然并非“绝大多数”的一员，我的父亲却注意到了这一点。而今天，他又看到了官老爷的重新崛起，不仅是他，大家都看得到。

　　那一代人迫近了正确的目标，可惜是在错误的方法之下。官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被拉了下来，而不是老百姓从受苦受难的境地被拉了上去，这种平等的代价是大家一起穷。个人的选择权被剥夺，几乎每个人都是国家计划中的一个分子。中国出现了由绝大多数人统治的局面，但大多数的界定标准是家庭成分和阶级出身，少部分人的权利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正因如此，那个时代很快被扭转过来，并开始朝向另一个极端快速前进。

　　“我们的父亲母亲”这一代人也有他们的父母，这可以一直向前追溯。在思考这一代人命运的时候，是否应该对比一下他们的先人？

　　1840年以来，中国人头上的压迫除了官，还有一重，即来自外敌。当列强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的时候，中国人真切地感到了什么是低人一等。我从祖父一辈的口中，听说过一些他们年轻时的境遇，他们除了被中国的官压迫，还要被小日本和老毛子(俄国人)欺辱。而从“我们的父亲母亲”那一代人开始，中国人才开始真正有真切的作为中国人的意识，并且体验过作为中国人的自豪感。虽然这种自豪感的来源受到了无数的质疑，但没有人可以否定其存在的事实。

　　没有人生活在真空中，每个人都是历史中的人，不能脱离开几千年的历史来解读个人，哪怕是一代人。“我们的父亲母亲”一代只是中国在寻求答案的过程中一代，只是他们经历的起伏相对较大，而且命运那么真实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接下来的一代何尝不是如此？

　　在每个个体鲜活的经历面前，所谓历史视角显得残忍和不够人道，却是必需的。陷入对苦难的回忆自怨自艾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如今的中国是否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不好断言，但肯定不是最坏的时期。曾经的曲折是一剂良方，也可能是一副毒药，这取决于看待这些曲折的心态，取决于是不是心怀希望。让我们把希望当真，我们当真了，希望才有可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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