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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使我懂得了友谊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0月19日13:17 第一财经日报

  巴金反复对我说的一句是:“写吧,只有写,你才会写。”巴金平素态度安详,很少激动。但是遇到重大问题,他也会头上青筋凸起,满脸通红,疾言厉色地拍案大叫在我痛苦时,巴金给过我慰藉;在我迷茫时,他曾鼓励我重新找到航道

  萧乾/文

  (摘自《俩老头儿——巴金与萧乾》,文洁若著,中国工人出版社2005年10月版)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期,北方知识界(尤其文艺青年)曾十分苦闷过。那时,侵略者的铁蹄已经踏到了冀东,而掌权者仍不许谈抗战。一些后来当了汉奸的士大夫却在书斋里振笔大谈明清小品,提倡清静无为。1932年鲁迅先生到了北平,那就像窒息的暗室里射进一线曙光。1933年,从上海又来了巴金和郑振铎两位,死气沉沉的北平文艺界顿时活跃起来。他们通过办刊物(《文学季刊》和《水星》),同青年们广泛交起朋友。很幸运,我就是在那时开始写作的。

  在见到巴金之前,我已经在《文学》、《现代》上读到过他不少的作品了。我觉得他是用心灵蘸着血和泪直接同读者对话的一个作家,不是用华丽的词藻而是用真挚的感情来直扑人心的。那时,我自己的头脑可是个大杂烩。有早期接受的一点点进步思想,有从大学课堂里趸来的大量糊涂观念,首先是唯美主义思想。我就是带着那些到蔚秀园去找他的。

  记得谈起我对华林的新英雄主义的倾倒时,曾引起他的共鸣。他总是耐心地听,透过那深度近视眼镜注视着对方,然后寥寥几句坦率地说出他的意见。后来我在《我与文学》一文中说:“一位由刻苦走上创作道路的先辈,近来曾作文否认灵感与天才的存在。这不仅是破除了一种寒人心的、帮人偷懒的迷信,且增加了正在踌躇者的勇气。”这位先辈就是在年龄上其实仅大我五岁的巴金。他对我更重要的叮嘱是“一个对人性、对现实社会没有较深刻理解的人,极难写出忠于时代的作品”。从他那里,我还懂得了“伟大的作品在实质上多是自传性的。想象的工作只在于修剪、弥补、调布和转换已有的材料,以解释人生的某一方面”。

  但是他反复对我说的一句是:“写吧,只有写,你才会写。”记得我的小说《邮票》发表后,巴金读罢曾告诉我,作品中那个无知的孩子说的“我不小。瞧,我也流泪了。”那句话,使他受了感动。他就是这样给一个初学写作者以鼓励的。

  巴金和郑振铎的北来打破了那时存在过的京、海二派的畛域。一时,北平青年的文章在上海的报刊上出现了,而上海的作家也支援起北方的同行。1935年,我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编天津《大公报·文艺》的。不,我最初编的是《小公园》,一个本由“马二先生”主持的货真价实的“报屁股”。然而上海的作家们不计刊物的大小,一时张天翼、艾芜、丽尼等几位的作品就经常在《国闻周报》、《大公报·文艺》甚至那个《小公园》上出现了。这个渠道主要是巴金和靳以帮我打通的。我也因而可以预先编出二三十期刊物,然后去踏访鲁西和苏北的灾区了。

  同巴金过从最密切,还要算1936和1937那两年,我们几乎天天在一道。当时我在《大公报》编《文艺》,同杨朔一道住在环龙路(今南昌路),隔几个门就是黄源。巴金那时也住在霞飞路(今淮海中路)的一个弄堂里,正在写着他的三部曲。他主要在夜晚写,所以总睡得很迟。有时我推门进去,他还没有起床。那是很热闹的两年:孟十还编着《作家》;靳以先后编着《文季》和《文丛》;黎烈文编的是《中流》;《译文》由黄源在编。我们时常在大东茶室聚会,因为那里既可以畅谈,又能解决吃喝。有时芦焚、索非、马宗融和罗淑也来参加。我们谈论各人刊物的问题,还交换着稿件。鲁迅先生直接(如对《译文》)或间接地给这些刊物以支持。当时在处理许多问题上,我们几个人都是不谋而合的,例如我们的刊物都敞开大门,但又绝不让南京的王平陵之流伸进腿来。那时上海小报上,真是文坛花絮满天飞,但我们从不在自己的刊物上搞不利于团结的小动作,包括不对某些谰言加以反击。对于“两个口号”,我们都认为是进步“方面”内部的“分歧”,没参加过论战。当时我在编着天津和上海两地《大公报》的《文艺》版和《国闻周报》的文艺栏,我不记得曾发过一篇这方面论争的文章,虽然我们都在“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下面签的名。记得有一次我出差在外,回来看到郑振铎提倡“手头字”运动的宣言也签上了我的名字。料必是我不在时,朋友们认为不能把我漏掉,就替我签上的,我也因而深深感激。

  那时在饭桌上,朋友们有时戏称巴金为我的“家长”。家长不家长,那两年我没大迷失方向,不能不感激他那潜移默化的指引。

  巴金平素态度安详,很少激动。但是遇到重大问题,他也会头上青筋凸起,满脸通红,疾言厉色地拍案大叫。这就发生在鲁迅先生逝世的次晨,当时《大公报》在第三版上以“短评”方式向鲁迅先生遗体戳了一刀。巴金气得几乎跳了起来,声音大得把房东太太都吓坏了,也就是那天,当他一听说我已经找报馆老板抗议并且提出辞职的时候,他立刻给了我有力而具体的支持,要我为文化生活出版社翻译屠格涅夫。

  “八·一三”全面抗战的局面打开后,我很快失了业,决定经海路转赴内地。临行,我去看了他。当时由于国民党军队的败溃,上海早为战火包围,租界上空飞着炸弹,大世界、先施公司一带也挨炸了。人们纷纷离去或准备撤离。巴金像个哨兵似的镇定自若,说你们走吧,到内地一定有许多事可做。我得守在这里,守着出版社,尽我的职责。

  1939年我出国前,我们又在香港相聚了一阵子。那时,我正陷入一场感情的漩涡中。他和杨刚都曾责备过我,我还狡辩。1978年后,我曾两次在文章中表示过自己的忏悔。1980年在病榻上写《终身大事》,也是希望年轻的朋友不要在这样问题上走入歧途。

  太平洋事变前,我们还有书信往来。我也从杨刚按期寄给我的《大公报·文艺》上,知道巴金对她的工作给予的支持。后来邮路不通了,我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在朝不保夕的英伦三岛。我患了几年神经衰弱,有半年几乎连记忆力都丧失了。我深切地尝到游子之苦。也许正由于这样,1979年当我在国外遇到入了美籍的故人时,我能理解他们灵魂深处的痛楚,因为我也几乎成了他们当中的一个。

  1946年回到上海后,巴金住在市内偏西区的霞飞路,我住在北郊的复旦。他和陈蕴珍(即萧珊)曾抱了他的国烦(就是今天的小林)来过江湾,我有时也去看他,但那两年我们见面不多。那也是我平生最迷茫的一段日子。同祖国脱节了七年之久,又是在那样重要的七年,真是十分可怕的事。我对一切变为陌生了,而自己又不虚心向人讨教,就提笔乱写。我在给《观察》写的《拟J.玛萨里克遗书》里,曾描述过自己当时的心境。有一天我将重新回忆那段混沌的日子。

  家庭发生悲剧后,我就更像匹尾巴绑了火把的野兽,横冲直撞起来。幸而那时杨刚从美国赶了回来。我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摆脱了羁绊,投奔了香港进步文化界。在我痛苦时,巴金给过我慰藉;在我迷茫时,他曾鼓励我重新找到航道。

  这些年来,我时常闭上眼睛像逛画廊似的回忆一生所接触过的熟人,真是感触万千。巴金使我懂得了什么是友谊。它不应是个实用主义的东西,而应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善意,即是说,它时时刻刻鼓励着你向上,总怕你跌跟头;当你跌了跟头时,它不是称快,更不会乘机踹上一脚,而是感到痛,深深地痛。这种痛里,闪着金子般的光辉,把人间(即便是没有窗子的斗室)也照得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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