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专稿：福建晋江成功路的变化

　　本报记者 戴敦峰 实习生 李祥文

　　采访时间：2005年12月12-17日

　　安海镇位于福建晋江市东南频海处，与台湾隔水相望，是闽南的文化古镇和商贸重镇。安海镇的工商税收排在晋江市第二位，仅次于有“休闲鞋都”之称的陈埭镇，若论综合经

济实力安海则排在全市第一。

　　成功路无疑是安海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也是对政策变化、经济波动乃至时尚流行反应最快的一条街。

　　成功路的故事，可以看作东南沿海地区经济发展的一个缩影。

　　文墨书苑和阿谅牛肉火锅

　　“转眼一年就这么过去了。除了房租和年龄增加了，别的真是一无所获。”

　　肖文墨站在书店门前，一边打电话一边挠头：“书店快要搬了，房东不肯续租……”他背后的门头上挂着红布做成的促销广告：本店即将迁至新店，买多少送多少。

　　这已经是文墨书苑开在成功路上的第七个年头了，肖文墨怎么也没想到，房东突然决定收回店面自己用，就算他肯加一倍的价格，也不肯再继续租给他。

　　肖文墨一个劲地摇着头，感慨图书行业不景气，“这一年来就没什么好书。”

　　每天下午中小学放学的时候是文墨书苑一天中最热闹的光景。除了辅导材料外，学生们最喜欢的还是网络小说和青春文学。《哈里波特6》算是卖得好的，也只卖出去大概70本的样子。

　　在安海这座有着近900年历史的文化古镇上，年轻人的业余生活面临着越来越多的选择——电视、电影、上网、游戏或是购物，反而和书籍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了。

　　这一年来，一些大品牌的专卖店悄悄进入了成功路，比如阿迪达斯、乔丹，对于爱逛街的年轻人来说也许是件高兴的事儿，但肖文墨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造成了房租的进一步上涨。

　　肖文墨坚持着自己的分析。“对于那些连锁的大品牌来说，开一个专卖店花十几万或是几十万算什么，就当是在安海打广告了，而且比打广告还要便宜呢。他们要在成功路上找店铺，也舍得花大价钱，租金就是这么给炒起来的。”

　　经营利润越来越薄，而房租却在以每年30％的速度不停上涨，肖文墨觉得这一年来赚的钱几乎都交了房租，“都是给房东打工了”。年底的时候税收也涨了，从原先的每个月350元涨到了700元，刚好翻了个个儿。究竟为什么涨了一倍，肖文墨自己也不知道，他正打算下个礼拜去税务局问个清楚。

　　去年有人在文墨书苑斜对面开的一家书店——瀚文书店，开张不到一年就倒闭了。依靠书店在成功路上多年的良好口碑，肖文墨苦苦支撑着。2004年他在水头镇上开了一家分店，因为那边的人气不如成功路旺，这一年来经营状况也算不上好，经营状况“仅仅持平而已”。

　　现在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难题就是搬迁。新的门面已经找好了，离现在的书店不到50米，可老店的合同结束后，新店面装修、布置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肖文墨希望现在的房东能够宽限这么两三个月，“房租我都照付，要涨一些也没关系” ，可到目前还是没有谈妥。

　　最坏的打算就是书店停掉两三个月，余下的书找间仓库先放着。所以店门口挂出了“买多少送多少”的广告横幅，因为肖文墨要在搬迁之前尽量减少库存。

　　“如果转行，我能做什么呢？”肖文墨苦笑，“毕竟开了七八年书店了，别的行业我也不懂。”

　　晚上6点将至，肖文墨突然接到爱人蔡燕真的电话，急忙放下书店的事情，赶往成功路东头的路口。蔡燕真的排挡就开在那儿，门口灯箱上写着排挡的名字：阿谅牛肉火锅。

　　在经历了火锅店和保险代理人的失败之后，蔡燕真从2004年年底就一直在成功路头上开排挡，毕竟还是有一门手艺在身，她的牛肉火锅很快引来了不少回头客。

　　肖文墨帮着爱人把车子从家里推了过来。夫妻俩支起炉灶，摆放好桌椅，肖文墨默不作声地帮着爱人拾掇排挡。

　　牛肉的香气很快就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6点17分的时候，一对老妇少妻成为这一天的第一桌客人，买了两碗牛肉面，一共10元。又过了10分钟，排挡上的4张桌子已经全部坐满。

　　生意好的光景，蔡燕真每天要卖掉五六十斤牛肉，有的时候要到凌晨四点才能收摊。除了台风“海棠”登陆的那几天，蔡燕真风雨无阻地保持着每天出摊的记录。“还是想要找个店面来做，至少不用每天搬来搬去，也不用受日晒雨淋了。”肖文墨十分心疼爱人，偶尔会遇到客人喝多了酒要砸场子的事儿，更是让他放心不下。

　　“转眼一年就这么过去了。除了房租和年龄增加了，别的真是一无所获。”在牛肉汤升腾的雾气中，肖文墨喃喃自语。

　　招人！招人！招人！

　　成功路上的老板们都觉得，本地人是越来越难招了。

　　2004年成功路拓宽改造，2005年年初又实施了亮化工程，如今全路段都已经安装了路灯，成功路的夜晚前所未有地明亮。

　　根据安海镇2001年通过的第三轮总体规划，成功路被列入安海镇将要重点建设的“两街一中心”。两街是指成功路和鸿江街，一中心指的是商贸中心。12月15日，安海镇与深圳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刚刚签订了一份安海镇整体设计规划合同，规划设计院已经开始对包括成功路在内的几个区域进行社会调查，将在几个月内拿出一份整体规划方案。

　　安海镇商会牵头提出将成功路建成“诚信一条街”。成功路上也树起多块建设诚信的广告牌来。只是到现在还没见出什么具体方案。

　　沿着成功路的店铺一路走过去，无论是服装店、手机店还是百货店，门窗上贴着的招聘启事都大同小异：诚聘营业员，要求女，本市户口，年龄20-24岁……

　　记者随意选取了成功路上相邻的10家店面，发现贴出招聘广告的竟有8家之多。

　　“往年到年底的时候生意好一些，也会缺人，但从来没有今年这么难招的。”吴义达是成功路上一家知名品牌服装店的老板，在这里开店已经3年多了。

　　大家都想招本地人，一则语言、习俗相通，二则“出了事跑不掉”。但吴义达和成功路上的老板们都觉得，本地人是越来越难招了。

　　吴义达想招两名女营业员，招聘广告贴出去半个月了，只来过两名应聘者，还都觉得待遇太低没肯留下。尽管吴义达开出了每个月800元的工资，比去年每个月720元已经上涨了，可是还是没人愿意来。

　　“今年的生意不好做，这一年成功路上至少有1／3的店铺换了老板。所以啊，工资能涨个10％已经很不容易了。 ”吴义达感慨，他感觉今年安海镇居民的消费能力不高。“这可能和地下六合彩盛行有关，很多人的钱都砸到六合彩里去了，哪里还有钱来买服装呢？”

　　20岁的本地姑娘刘晓玲今年已经换了3份工作，最长的一份做了6个月。

　　“做营业员太辛苦了，一天要站十几个钟头，又只有那么点钱儿，还不够我买几件衣服呢。”刘晓玲从中专毕业后就做营业员，但她越来越不喜欢这份工作。

　　刘晓玲每个月底能拿到850元工资，生意好的时候老板会发100或200元奖金，但没有加班费。她算了算，除了250元交给家里作为伙食费外，剩下的全都花在美容、购物和娱乐上。

　　刘晓玲向往的工作是去大酒店里工作，体面又轻松。“至少上下班能够准时吧，。”

　　她在等待一个机会。在这个机会来临之前，她不得不继续在服装店工作。有一份工作总比在家里闲着要好。

　　摩的司机的苦与乐

　　惟一让老胡感到庆幸的是，他不需要像大城市里的人们那样，为了一套房子而苦苦奋斗好几十年。

　　就在文墨书苑正对面的安海公园边，2004年底动工的老干部活动中心已经建成，将在2006年元旦落成剪彩。当年革命战争时期，安海镇是地下活动开展比较活跃的地区，全镇现在有800多名离退休老干部。这也将是全省规模最大的老干部活动中心。

　　安海公园里原先的电影院已经拆除，镇里全额投资2500万兴建的文化活动中心2005年10月1日破土动工，预计在2006年底可以建成，除了有电影院和大礼堂的功能，还包括乒乓球、钢琴、书画训练馆等。

　　老胡端坐在他的重庆嘉陵上，等待着从成功路上走来的下一位乘客。

　　在安海镇上，摩托车是主要的交通工具，3元钱起步，10元钱几乎可以跑遍全镇。像老胡这样的摩托出租车司机究竟有多少，没人统计过，但他们的的确确每天穿梭在安海镇的各个角落。老胡从早上7点出门，下午5点收工，每天工作10 多个小时，运气好的话大概能挣到60元。

　　老胡咧开嘴一笑，露出了两排被烟熏黄的牙齿。这杆有着19年烟龄的老烟枪最近却戒了烟，从今年9月份上高二的儿子开学起。这样每个月老胡就能省下40元钱，让爱人存进银行，作为儿子的“教育储备金”。

　　儿子在晋江市里的高中读书，成绩能排进年级前20名，只要不出意外，后年考上所大学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这是让老胡在司机们当中感到最有面子的事。

　　可就是这最值得自豪的事，却也最让老胡晚上睡不安稳。

　　学费，儿子考上大学了，学费怎么办？老胡听人家说，现在一般的大学每年学费都要七八千，好一点的学校和专业更是过万，再加上生活费，供一个大学生读书每年最基本的开销在一万五以上——何况老胡知道自己儿子也不是省钱的主儿。

　　老胡的爱人原本在安海镇的玩具厂上班，一个月算上加班也能挣个1000出头。但是今年2月份因为工厂效益不好，老胡爱人也下岗了。

　　40多岁的年龄找起工作来是很尴尬的，很多工厂都只要二十几岁的青年工人。直到3月底朋友才给她介绍了在一家工厂扫地的活，每个月可以拿到400多元，总是聊胜于无。

　　老婆下岗后，老胡经常会做到更晚一点，这样或许可以多挣到10多元钱。11月底，老胡把一张刚刚到期的3万元存款又存了一年定期，这将是儿子读大学的学费，可大学的学费还会不会再涨呢？

　　惟一让老胡感到庆幸的是，家里住的房子是5年前自己建起来的。至少他不需要像大城市里的人们那样，为了一套房子而苦苦奋斗好几十年。

　　事实上，房地产开发在安海镇根本还没有启动。绝大部分家庭住在自己盖起来的独门独院的房子里，目前安海镇只有一个开发商开发的楼盘，它的价格还不能代表安海镇的房地产价格。闹傅氖巧"

　　成功路·年志

　　☆1998年

　　分管成功路的片警黄呈块对自己辖区内的治安情况算是比较满意。除了100多打工仔外，成功路上基本都是本地人，案件很少。

　　成功路上的互联网用户今年有了20多户，镇政府边上还开了第一家网吧。

　　☆1999年

　　今年成功路上出了两件大事之后，对于治安大家真的是很不放心，夜里不出门为妙。

　　电信局长林生才显得有一些无奈，因为移动通信分了出去，职工的福利肯定比去年差了。

　　☆2000年

　　公安分局陈局长说恶性案件没去年多，但案件点数却呈上升趋势。镇110今年平均每天出警13次，最多一天达到 28次。

　　互联网用户已增加至2000多户，“以后会更快，这是趋势”，全镇今年已有11家网吧，5家在成功路上。

　　☆2001年

　　2001年的“可防性案件降低了20％”，“外来人口的犯案率占78％”。所以明年的治安重点还是放在流动人口身上。

　　全镇最大网吧关门了，电信局的说法是“它完成了教育、示范的作用”，“蓝月”网吧的陈老板则说是“经营上出了问题”。

　　最大的变化是多了一二十家彩票点和茶叶店。一个用于博彩，一个用于送礼。

　　☆2002年

　　去年兴盛的彩票店大势已去，保险市场一天天火热起来，成功路上最成功的是电器商场。

　　高档百货商店现在都要开到半夜12点，这种景象在去年是没有的。

　　☆2003年

　　乔登美语学校在成功路上开张，这是泉州地区的第二家。

　　安海与外界对接得很快，名校养正中学刚刚请来“神舟五号”航天系统总设计师之一魏金河院士过来讲学。

　　☆2004年

　　成功路今年最大的变化是修了路。

　　成功路上大部分商铺的租金今年都涨了30％左右。肖文墨认为，是服装和手机厂家把成功路的租金拉了上去——过去一年里，成功路上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十几家手机店和数不清的服装专卖店。

　　文墨书苑今年的经营情况并不好。肖文墨一直在琢磨原因：“现在上网的人越来越多，是不是年轻人的读书方式改变了？”

　　说到安海的治安，老板娘抱怨“仍然不是很好”。不过，成功路上今年开始出现了巡警的身影，“不管怎么说，这都让人感到安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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