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洛阳村官王幸福的尴尬生活

　　【周末报报报道】　本报记者周益

　　王幸福，河南省宜阳县高村乡鲁村农民，因调查农村暴力征税而成为新闻人物。本报2004年7月7日曾以《秘密调查230起暴力征税事件》为题，对其作过长篇报道。随后，从中央电视台到凤凰卫视，王幸福在全国媒体频频亮相，甚至被一些媒体冠以“中国最著名农民之一”的美名。

　　2005年5月4日，王幸福打电话告诉记者，当天他当选为所在村村委会主任，达成了他酝酿十年之久的政治诉求。同时，一个从山东来的年轻女子因为仰慕他的事迹而决定嫁给独身多年的他。在外人眼里，王幸福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是，2006年2月23日记者再一次接到了王幸福的电话，原来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他的幸福生活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离他而去。

　　王幸福被打

　　“我被恶势力打了。”2006年2月23日晚上9时许，记者突然接到王幸福的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王幸福声音低沉，全然没有之前采访他时那么昂扬，“三个打我一个，打了近50分钟，要不是我有些拳脚底子，还不知道有没有命给你打这个电话呢！”说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王幸福的这个电话距离他被打已经差不多三天时间了。王幸福记得很清楚，挨打是从农历正月二十三日的晚上5点10分开始的。

　　“我跟警察就是这么说的。”王幸福说，“从5点10分到5点57分，我把这段时间记得很清楚。”

　　在王幸福的记忆里，三个人到他家以后，没说几句话就动起了手，一个人掐住他脖子，另外两个人帮忙把王幸福放倒在地，随后三个人拳打脚踢。王幸福凭着自己有一点功夫底子拼命抵抗，但在三个壮汉的围攻下最后他只能护住自己的脸，头顶和身体其他部位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攻击。

　　当三个打手扬长而去以后，王幸福打了个电话给乡党委书记汇报情况，随后他被书记送到了医院，受的伤都有医院开出的报告来作证。

　　记者问王幸福打手是否用了什么凶器，他明确地说：“没有，我不能诬告他们。”

　　“打我的人都是一个村子的，我现在不想说出他们的名字。”王幸福说，“他们也是受人唆使的，我已经报了案，警察抓到他们以后会给他们惩罚的。”

　　自己为什么会挨打，王幸福很清楚，因为前不久他宣布撤了其中一个打手生产组长的职位。王幸福告诉记者，那个生产组长没有经过村委会的同意就把自己以前承包的集体承包田分给了周围的村民，他知道这事后，经过村委会商议，就在村里显眼的地方张贴了撤除那人生产组长职位的布告。

　　据王幸福介绍，他曾经担任过武术教练的经历让一些想对他动手脚的人很是忌惮，但这次的打手却不是普通人。“那人有过案底，村里人以前都很怕他。这次我公开撤了他的职，他当然不肯善罢甘休。”王幸福分析说，“凭他一个人也不敢轻易动手，包括他私分集体承包田的事，都是受人唆使的。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从“刁民”到正选村官

　　有知情人告诉记者，王幸福这次被打，源头就是因为他当上了村委会主任。

　　据了解，位于豫西丘陵区的宜阳县，十年九旱，三山六丘一分田，是国家级贫困县。而王幸福所住的鲁村则是这个国定贫困县有名的“乱村、难点村”。全村有511户2317人，辖鲁村、满丰凹、下凹、艾凹、下周峪5个中心片，是高村乡人口最多、居住最分散的行政村。据宜阳县民政局一份材料披露，由于居住分散，鲁村集体利益淡泊，小团体之间拉帮结派，相互攻击拆台。自1998年开始，几任领导都没能完成村委会选举。

　　2003年初，王幸福把自己秘密调查的“河南省宜阳县在征收农业税过程中，230余户农民被殴打、非法拘禁、抢粮抢物”的情况反映复印了1000份，寄送给中央及河南省的有关部门。接到材料后，河南省农监办大为惊讶，迅速会同洛阳市农监办，去宜阳调查农户，核实王幸福反映的部分情况，并建议宜阳县委、县政府：扣押的财物要尽快退还给群众；对违法征税的责任人，要作出处理。

　　2003年5月，县里对此事处理完毕，写了报告。6月，县长谭耀忠找王幸福谈话，肯定他认真监督政府“依法行政”的精神，聘请他为县政府农业税征收监督员，每月发给工资600元。王幸福愉快地接受了聘请。

　　7月，王幸福给县政府领导写了一份申请，称自己出任监督员以来，本着“既为政府做有效的正面工作，又不失维护农民利益”的原则，涉足全县十几个乡镇，做了大量工作。有好几个拖延缴税的村庄农户，在自己的协调下，农业税全数缴纳，乡政府满意，农民也满意。但自己调查、打印材料等花费太大，入不敷出，希望县政府能给他增加补贴。

　　但此时上级对宜阳县干部暴力征税问题的处理已经告毕，违法征税的责任人全体涉险过关，没有一个得到处分，宜阳政局恢复风平浪静的局面，县政府不但没有理睬王幸福增加补贴的申请，还停发了他只领过两个月的监督员工资。

　　此后半年，乡里组织人马搜集王幸福的材料，县公安局刑警队的警车经常午夜停在王幸福家门口，吓得王幸福不敢回家，东躲西藏半年多，一边还执拗地继续进行秘密调查。

　　2004年7月，王幸福又写出一份反映宜阳县11个乡镇破坏计划生育政策的报告，递到了国家计生委等部门。上级来人调查，核实王幸福反映的情况。这一次，宜阳官场未能重演上次的幸运，全县53个干部受到处分，19个乡镇(包括王幸福未去调查的8个乡镇)的计生办主任全体落马，王幸福所在的高村乡，乡长、书记、副乡长、乡计生办主任、计生所所长等悉数被撤，宜阳官场一下子乱了套。

　　与此同时，包括本报在内的全国300多家媒体报道或转载了王幸福自费调查、反映宜阳县干部暴力征收农业税的事迹，有些媒体将王幸福称为“农民英雄”。王幸福大受鼓舞，声称要当一名“专职调查员”，把监督宜阳县干部队伍“依法行政”的工作长期做下去。

　　2005年1月，宜阳县农村第三次村委会换届选举工作展开，王幸福准备参加竞选他所在的鲁村村委会主任一职，县、乡领导了解到王幸福的意图后，表示支持，双方决定共建和谐社会。

　　村民王清尚对记者介绍说，2005年1月份，他们所属的鲁村开始宣传要选举第五届村委会班子成员，但直到4月份才真正开始给大家发票选举。

　　“说实在话，俺们对这次选举都不太在意。”王清尚说，由于多年来鲁村村委会一直处于瘫痪状态，使鲁村的很多事情没有人管，老百姓对此意见很大，但又没有办法，所以大家都对此次选举“没放在心上”。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4月上旬，高村乡派驻鲁村的负责选举工作的副乡长杨治宗以及工作人员周小海、王伟红会同鲁村18个村民组长和4名支部成员召开会议，确定了选举村委会的日期。要求大家踊跃参加，并承诺此次选举的干部一定会改变鲁村以往的局面，不同场合的宣传引起了全村群众的兴趣。

　　王幸福向记者提供了一份以鲁村村民委员会落款的“鲁村2005年一号文件”，里面详细记录了此次选举的过程和历次公告。从这份没有公章的文件中，可以理出这样一个头绪：

　　4月22日，村民小组代表推选出了王幸福、李现军、李玉卿等11人成为选委会成员。26日，第五届村委会候选人推选结果公布，主任候选人中，王幸福以701票高居榜首，李现军、李百岁分别以475票和371票分列二三。由于只允许有两名候选人，李百岁当即表示退出主任候选人竞选，转而参与副主任的竞选。于是，27日公布的榜单上，主任候选人为王幸福、李现军，副主任候选人为赵小伟、李百岁。

　　王幸福说，此次选举在4月30日遭遇波折，原定的主任候选人李现军突然提出退出选举，导致选举无法按照差额选举的规定进行。在经过各方面做工作之后，选举终于于5月4日正式举行。

　　5月4日，鲁村村委会换届选举结果揭晓，王幸福以1009票的绝对优势当选新一届村委会主任。而这次有效投票数是1552张。

　　此前，独身多年的王幸福再次尝到了爱情的滋味，一个比他小12岁的山东女子慕名而来，表示愿意与他结为夫妇。2004年9月22日，王幸福和她领了结婚证。

　　豪情施政

　　“力争村长整十年，意为富民非羡官。长恨邪恶阻义道，冲天正气遭埋淹。独斗奸吏心喋血，不惜倾家历风险。精诚所至器终成，金石为开珠光灿。受众拥戴遵民愿，大展蓝图夺桂冠。少数人富不足赞，誓将共富换新天。”这是王幸福在5月4日竞选村委会主任成功后，写下的《当选村长抒怀》一诗中的豪言壮语。

　　当天，王幸福跟周末报记者通了一次电话，电话中他意气风发地告诉了记者他上任后将“烧”的“三把火”：“把鲁村从落后村、混乱村变成法制村、文明村。近期必须为群众办几件实事。第一，要根据国家创建村村通扶持政策，先搞好各自然村的道路建设，将5个自然村全部用水泥路连接起来；第二，要搞好农田灌溉水利配套设施和人畜食用水设施，要让村里的每户人家都吃上自来水；第三，做好各自然村学校的危房改造建设，让村民的孩子都能就近上学。”

　　王幸福说，现在国家的支农政策好，从修路、建学到农田水利设施的建设，县上都直接拨了专款。“我王幸福保证不会贪污公款，做到专款专用。在任的这3年时间里，我一定要实现对村民的这3项承诺。”

　　记者曾经问王幸福：“修路、打井、修学校，这些都是需要大量资金的，你准备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王幸福回答说：“修路有政策，现在国家正在实施‘村村通工程’，其实只要去上面争取资金，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以前的村委会处于瘫痪状态，所以没有争取来这个资金。打井和修学校，我打算向村里集资一部分，然后再利用我的个人关系，向外界募集一些，希望在任期内把这些事情都解决了。”

　　对于王幸福的设想，2005年12月20日，湖南农业大学博导邹冬生教授泼过他一头冷水。那是在长沙市委、市政府主办的第三届中国村官论坛上，来自海峡两岸的村官和专家在论坛上纵论“三农”问题，这是王幸福上任以来首次受邀参加论坛交流。

　　邹冬生教授在听完王幸福的施政过程后，直截了当地评价王幸福当村官“不合格”。邹冬生认为，王幸福的一系列行为虽然值得赞扬，但是，一个合格的村官不应当只是靠热情，而应该有严谨可行的规划和实施方案，能够带领大多数村民走出一条长久发展之路，共同致富。

　　对于邹教授的观点王幸福并不认可，他坚持的一个论点是，村官就是要带领大家致富，但是要不拘泥于某一种施政手段，只要不违反国家法规，能达到目的就是可行的。

　　一地鸡毛

　　事实上，王幸福施政的阻力已经显现，他这次被打则是矛盾被激发了。王幸福说，在竞选村主任期间，自己拿出积蓄为村子修了一条水泥路，但是由于外在的阻力，始终没能进行下去。因为在竞选村主任的时候得罪了一些人，在王幸福的施政过程中，有些人总是暗中“使绊子”，修路号召村民出钱出力，这些人便暗中传谣言说王幸福非法集资，使得一些规划无法顺利实施。

　　王幸福说：“因为那些谣言，我决定筑路基的钱由村财政支出，因为本来只差几千块钱，而村里那部分集体承包田正好到期，再次找人承包可以收到1万多块钱。那个打我的人就是前一期承包人，他没有把承包田上交，而直接转手散给了其他村民，导致村里平白无故少了那么多钱，我就和村委会商量把他给撤了职，还在村里贴了布告。”

　　“说实在话，农村的情况真是太复杂了。”一年不到的村官生活让王幸福感慨万千，本来以为村官很好当，干好几件事情就可以了，哪知道事情千头万绪。王幸福说，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去乡政府开会、制定村级规划、处理村务、协调纠纷等等，还要对付一些恶势力的破坏，那个私分集体承包田就是破坏修路的典型事例，王幸福体会到了一个村官的艰辛和繁忙。王幸福感慨地说：“有时候我也会反思，是不是我工作作风过于刚硬，但这是我的性格，轻易改变不了。”

　　采访结束时，王幸福无奈地向记者透露了一个内情：那个从山东远嫁而来的女子去年离开了他。“我们本来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当时嫁给我是一时冲动，而她的前夫依然深爱着她，既然这样，我只能成人之美了。”王幸福无奈地说。

　　2005年10月24日，王幸福和那个山东女子正式结束了1年多的夫妻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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