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浪子捐肾未遂：究竟是从善还是作秀

　　周末报报道】 马建华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按照他的设想，今年的春节应该是他一生中最热闹的一个节日，但在成都曹家巷的家里，却只有养父母和他一起吃了顿冷冷清清的团圆饭。

　　这是一个当了18年“混混”、曾经“四进宫”的38岁男人，在2005年年底，他做出一个惊人决定：捐肾。用马建华自己的话来说，“就为了死前做一件感动人的好事”。

　　许多人被感动了，有媒体称马建华的举动是2005年最后一次感动中国的捐赠。

　　但由于各种原因，捐肾最终没有成功，许多人开始质疑马建华的动机，其中包括他的14岁的儿子。

　　被父母遗弃的坏小子

　　马建华的命运似乎从一出生就被刻上了“不幸”的标签。

　　一岁多的时候，马建华被亲生父母遗弃了，好心的养父母收养了他。

　　在养父母的爱宠下，他的童年比一般的孩子还优越。那时候，吃肉还得靠肉票，养父母总是把每个月用肉票买来的肉给他一人吃，自己则等马建华吃了之后，用剩下的油汤拌饭，算是打牙祭。或许正是这样的宠爱，让马建华成了学校的一个小霸王：逃课、打架、欺负同学……

　　到了13岁那年，他终于被学校开除。无奈之下，养父母只好把他送到成都市崇庆(现崇山市)乡下老家。也正是在那一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马建华听到亲戚们的谈话，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从那一刻起，这个13岁的少年心中便萌生了仇恨的种子：他恨他的亲生父母，你们生下我就应该养我，不想养就不要生！他恨学校那些跟他打架的同学，原来，你们看我是野娃娃，就想欺负我！他甚至恨上了养父母————你们不该收养我，当初就该让我冷死饿死……

　　马建华离家出走了。他扒上一列开向成都的火车，但并没有回到养父养母的家里，而是在八里庄火车站和新南门汽车站一带混迹。他跟那些流浪孩子生活在一起，白天，就在街头打架，去偷人们的钱包，或者到垃圾桶里翻找食物；晚上，他们就翻进车站的锅炉房里，借着锅炉的热气取暖。

　　在流浪的日子里，马建华曾经看到过养母在找他，但每次，他都躲在一边。

　　一天，马建华为了争抢垃圾桶里的半个馒头，被另一个流浪的孩子打得嘴唇出血。他躺在墙角，看着那个孩子一口口吃那半个馒头，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有吃的，你就必须比别人凶……他捡起一块砖头子，朝那个孩子冲过去。那个孩子吓坏了，扔下没吃完的馒头就跑，马建华继续追，追着追着，突然一个人拉住了他。那是养母，正一脸流泪看着他。

　　养母带他回家时，他没有忘记把那吃剩的馒头捡起，他开始奉行这样一个生存哲学：“要有吃的，你就必须比别人凶！”

　　混迹江湖心黑手辣

　　在之后24年中，马建华在现实生活中验证着自己的生存哲学，他的人生经历也因此变得恶迹斑斑。

　　16岁时，因打架斗殴被劳教两年半。18岁时，在路边设赌局、演“丢包计”，被判劳教3年半；服刑期间打架，又被追加刑期一年。

　　1992年，他持仿制手枪将人打成重伤，又被判刑5年。

　　1995年，减刑两年的马建华被提前放了出来，他回到成都的第一件事便是注册一个公司，申请空白支票，然后拿着这些支票到处骗钱，在骗到4万多元后被警方抓获，他再次被送进监狱。

　　然而就在他因眼睛意外受伤保外就医的过程中，他又继续犯罪，抢劫一家玩具厂的材料，被成都市青羊公安分局抓获……

　　“四进宫”的马建华在江湖上以心黑手辣而出名，因此得到一个绰号叫“黑娃”。他终日在外游荡，人见人怕对他来说是一种快感。即便是结婚生子之后，他也从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

　　因无法忍受马建华的所作所为，妻子带着儿子离开了他。养父母一气之下起诉到法院，跟马建华解除了抚养关系。

　　马建华自己也感慨地说：“我这一辈子，活了近40年，除了不懂事的那几年，其他有五分之四的时间就是在邪恶中度过的。”

　　病中忏悔想做好事欲捐肾

　　马建华第四次出狱后，因为养父母将他拒之门外，他只得找到成都驷马桥街道办工人村社区。社区给他找地方住，并安排他守自行车挣钱度日。不久后，马建华患上眼疾，眼睛开始流脓，完全看不见，四川省

　　虽然视力遭受损害，但马建华的灵魂却在住院的时候开始清洁。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婆，在知道马建华的故事后，来到医院，哭着抚摩他的头发。原来，老太婆的儿子也跟马建华一样，几次进监狱，当时还正在服刑。老太婆把自己积攒的一张张零钱，五角的、一元的、两元的……刚好100元，塞在马建华的手里，哭着求他好好做人，说：“你就给我们这些当母亲的一点希望吧。”

　　出院后，善良的养父母也重新接纳了马建华。

　　马建华的灵魂受到震荡，他开始重新做人，到外地种植蘑菇。半年下来，马建华挣了3000多元钱，新的美好生活似乎开始了。可是，2005年7月份，原本就患有支气管炎的马建华感染了肺病，医生检查后认为马建华必须立即住院，特别是肺间质(部分)纤维化会越来越严重，而且暂时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

　　躺在病床上的马建华开始反省自己的人生，他向亲人忏悔，但只有14岁的儿子却始终不肯原谅自己的父亲。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马建华说，当时在他的脑海里，跳跃得最多的，就是他的儿子小涛(化名)：那个倔强的孩子，昂着头，两眼喷着怒火，对父亲吼道：“马建华，我恨你！”

　　马建华很害怕直到死儿子也不会原谅自己：“我想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好事，感动儿子。”

　　一个念头在马建华的头脑里浮现：我这辈子，什么都是坏的，只有身上的几样器官还是好的，我就用这几样器官来做点好事吧。

　　2005年11月7日，马建华给成都市媒体打电话，希望媒体帮助他联系需要换肾的病人。

　　惊人举动换得儿子谅解

　　经过媒体的牵线搭桥，马建华见到了正在八方寻找肾源的尿毒症患者倪锡恒。

　　2005年12月8日下午5时，华西博爱医院的一间单人病房里，马建华全身插着导管，手上输着液，鼻子里吸着氧。两名身着深蓝色制服的公证员站在病床前，受捐者倪锡恒的女儿倪金金、成都当地媒体的数名记者成为这个时刻的见证人。

　　四川省公证处公证员李安科主任打破了病房里的寂静：“马建华，我们是四川省公证处公证员李安科、孙怡。应你的申请，我们来为你自愿捐肾做公证。”

　　“我等你们好久了，”因为喘息，马建华的笑容有点硬，“谢谢，谢谢……”接下来，两位公证员依照公证程序，核对马建华的相关身份资料，一切无误，公证员李安科主任再次向马建华重申：“你捐肾的行为必须是完全自愿！”马建华点头：“我知道。”

　　此前，马建华已得知，捐肾手术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他很有可能走不下手术台。

　　没人说话，公证手续在沉默中办理着。马建华的声音响起，他身体虚弱得每说一句话都要喘息一次，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甚至喘息得流下鼻涕。为了让说话的声音更加响亮一点，他每说一句话就要用拳头捶自己的胸脯：

　　“我，声明人马建华，在此郑重声明：我在无任何欺诈、胁迫的情况下，自愿为河北邯郸医生倪锡恒捐肾脏；捐献肾脏后，不会向倪锡恒及其家属索取任何报酬；捐献肾脏后的一切医疗后果及法律责任由我本人承担，与他人无任何关系；由于我已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我的父母、子女均不得以我的名义向倪锡恒及家属索取报酬、追究责任……”

　　在公证人员在楼上为马建华做捐肾公证时，小涛就已经来到医院，这个14岁的少年，在医院大厅里的椅子上坐着，没有上去。

　　当公证结束后，小涛终于推开父亲病房的门，他蹲在马建华的床头，轻轻地喊了声：“爸爸。”

　　一波三折捐肾未遂

　　马建华和倪锡恒约定在福州施行捐肾手术，因为福州的气候适宜手术，而且福州那个预备做手术的医院，肾移植手术技术居全国前列。

　　12月19日，马建华住进南京军区福州总医院，医院对他进行了初步身体检查，但初步结论却让人们感到意外：马建华的身体不适宜做捐肾手术。

　　院方认为：第一，马建华的肝检查为小三阳。第二，马建华的肺初步估计，可能有结核现象。第三，马建华的内脏器官大多处于缺氧状态，手术风险很大。第四，马建华的心脏功能为二级，理论上可以承受手术，但是考虑到他其他内脏器官的状态，又增加了手术风险。

　　由于媒体的介入，马建华用生命换尊严的行动在社会上引起极大的关注。

　　福建省红十字会前副秘书长何钟声在得知此事后，对当地媒体表示：“捐赠人马建华的情况不符合我省遗体和器官捐赠条例中第十七条的规定。马建华希望通过器官捐赠来赎罪的思想，精神可嘉，但根据我省捐赠条例，也要保证器官供者的生命安全。在人道主义的原则下，人人平等，不能为了救活一个人，而牺牲另一个人的生命。”

　　在知道捐肾手术出现波折的情况后，马建华情绪一下跌落到最低点。他担心如果手术不能做，他回到成都，人们会怎么看他。他告诉记者：“我现在惟一有用的就是器官，如果连用器官献爱心都不能做到，人们会不会说我是在作假……”

　　最终，捐肾手术被取消了，马建华黯然回到成都，残酷的现实验证了他的担心。

　　当地媒体称其陷入众叛亲离的绝境：没有捐成肾，养父母虽然仍让他住在家里，但“不再把他当儿，只当做好事”；14岁的儿子虽然跟他一起去过福州，但开始怀疑父亲捐肾的动机；他到社区申请医疗费，但社区居委会负责人告知，由于他受到过社会的捐助，大家对是否再帮他有点犯难……

　　究竟是从善还是作秀？

　　“他捐肾是作秀！”在马建华生活过的工人村社区的工作人员都这么认为，就连跟马建华打了数年交道的二级警督刘卫也认为，马建华说要捐肾是动机不纯。虽然刘卫同时认为，马建华这样做是为了治病，是为了生存，是想得到别人的帮助，“毕竟没有违法，也没伤害别人，可以理解”。刘卫表示从善要从点滴做起，不要一味追求轰动效应，这样才能滴水穿石，令人们真正接受。

　　“马建华早就知道自己有乙肝，他怎么能捐肾呢？”社区居委会的曾副主任向记者出示了一份由华西博爱医院给马建华出具的出院病情证明书，“这是马建华从福州回来后，希望社区给他付医药费时拿来的。”这份去年12月18日出的证明书上明确写着，马建华患有慢性乙型肝炎。而那天，马建华是拿到了这份证明书才前往福州的。

　　马建华认为人们误解了他，“谁作秀会做得那么彻底，会用法律的方式确定捐肾(指进行了无偿捐肾的公证)？我真的就是想回报社会，很简单！”马建华还向记者解释说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有乙肝，他根本没看那份出院证明。

　　但也有很多人因马建华的行为而感动着，他们也坚定不移地信任着他。

　　四川省公证处李安科主任是当时为马建华办理无偿捐肾的公证的，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在法律行业干了三十年，凭我多年阅人的经验，我判断他是真诚的！他家境那么困难，还想着回报社会，令我感动。”李安科认为，马建华本就是个需要帮助的人，有人认为他捐肾是想出风头，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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