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熄灭

　　-张晓黎

　　80到90年代的香港，像一个有妖艳天赋的伶人，逐渐长成，正值芳华，霓虹灯包裹着它，华衣之下俨然尤物

　　年轻时，以为“永垂不朽”非常

　　崇高，那时死亡在生命里没位置，很唯物主义地认为生命不能自己了结。现在认定，生命确实是自己的，到了确定该 结束的时候，也就可以结束吧，“永垂不朽”当然也是没有的。张国荣不必知道，2003以后的“愚人节”，对一些人，也 成了“纪念日”。

　　80到90年代的香港，像一个有妖艳天赋的伶人，逐渐长成，正值芳华，霓虹灯包裹着它，华衣之下俨然尤物。艳 丽，颓丧，挣扎，幽暗，复杂，深怀着暗伤和自嘲，充分滋养着每个人自底而上的艰苦奋斗，给予他们最多面的调教和释放， 自此成为一个盛产“优伶”的大戏班，十几年间，在那个小城交错周折的街巷间架设起无数迷乱闪烁的霓虹灯。

　　张国荣恰逢其时，成为艳丽弥伤的其中一盏。

　　“不疯魔不成活”，活着，原本是要疯魔的，真切地游戏人生，不铺设预制未来。但其实哪里会有疯魔？这个优伶的 真实现象，也只是克制在这个大戏班的舞台上下，咬牙熬忍，牢记“人后受罪，人前显贵”，将自己全盘交出去，慢慢训练、 包装、积蓄、成熟、华采渐露，终于等到亮相那一日，能歌善舞，能庄能谐，舞台上终于有了圆熟

　　1996年最后一天，张国荣的新年

　　那时，他也已经拍完《霸王别姬》，只有在这个故事里，他才能掀去了霓虹灯的幻觉，直拍出内心疯魔而活的渴望与 绝望。直到“自决”那一刻，倒是真的成了“无脚鸟”，落地即终结。“快乐有几多方向，一丝丝梦幻般风雨，路随人茫茫” 。放下生命也是一种方向，他的歌声里有一种含混的败灭之感，成为飘荡在人间道与阴间道之间的幽魂。

　　我们珍视充满表演性的时代，优伶们的风情万种。去看看张国荣和梅艳芳在舞台上的合作，真是如昙花在傍晚绽放， 令人唏嘘，他们带出了醉酒一样的旧日烟花况味，与那个充满自我风味的小香港时代相得益彰。在那里，在那个时代里，张国 荣真的成了“角儿”。

　　但，大风已将舞台刮成了一锅和稀泥一样的粥，随着人的逝去，旧日的大戏班逐渐褪色冷清。现在，无论烟花的况味 还是伶人的面貌，都已经稀少苍老，成为伤怀的旧物，“角儿”都没了。霓虹灯全世界都成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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