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生:央视《大家》对话泌尿外科专家郭应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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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5月10日19:06 央视《大家》 | |||||||||
郭老与爱人 郭老在工作中 郭应禄接受《大家》采访 央视《大家》节目文稿《笑面人生:泌尿外科专家郭应禄》,以下为节目内容。 开场白:今天要走进我们演播室的大家是中国工程院院士、著名泌尿外科专家郭应禄先生。在认识郭应禄先生之前,很多熟悉他的人都告诉我们,在郭先生的脸上,喜、怒、哀、乐这四种表情,你只能看到喜和乐。他似乎永远都是春风拂面、笑容可掬,在他的心里好像没有任何烦恼和痛苦,事实果真如此吗?今天就让我们一起来走近郭应禄先生。
解说:1968年11月1日,郭应禄突然接到一项紧急任务,去抢救一位严重烧伤的年轻女工。就在这天,北京礼花厂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年仅18岁的女工王世芬为了关闭车间电闸,防止火势沿着电路继续蔓延,冲进了熊熊烈火之中。当人们找到她时,她已经被吞噬在火舌中将近10分钟了。 访谈: 主持人:当时您是怎么知道这个手术的?怎么找到您去做这个手术的? 郭应禄:那么我想调我,一个就是我年龄也还可以,另外还有可能几个考虑:一个就是我也是个外科大夫,另外我还是个泌尿科大夫,这种病人除了皮肤烧伤,因为烧伤的太厉害,她除了治好伤口以外,常常肾脏功能受损害,所以我又是泌尿科的大夫,所以几方面的考虑吧。当时因为是正在十年动乱的时候,在医疗上那时候不是太重视,因为好像都要平等,护士也要做手术,卫生员也要做医疗,那么个情况下,突然收了这么一个要死要活的病人,重得很,你想全身皮肤98%烧伤。 主持人:就仅有2%是有皮肤的? 郭应禄:对,而且98%里面,有88%是三度烧伤。 主持人:怎么理解呢? 郭应禄:就是整个皮肤都烧掉了,连毛囊的根全都没有了。 主持人:就是不可能再生了? 郭应禄:不可能再生了。所以在当时的情况下,这种病人能活下来的机会就非常少了。 解说:国际医学界一般认为,烧伤面积超过50%,其中皮肤、肌肉、骨骼等三度烧伤面积超过20%,病人的存活率就只有50%了。而王世芬的烧伤面积高达98%,其中三度烧伤88%,已经大大超过了这一“死亡极限”。 访谈: 主持人:您记得当时最紧张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呢? 郭应禄:她来了以后就休克。病人血压不高,然后没有尿,所以就给她要配各种的液体输进去,保持她的生命体征在正常的范围之内。另外对她的身上进行处理,就希望她烧伤不要造成过多的丢失,甚至于大面积的感染。 主持人:她是全身98%烧伤,也就只有2%的皮肤是好皮? 郭应禄:实际上就剩下两个小辫根上,头发挡着点,还有会阴部,阴部那些地方,其它地方都烧了。 主持人:她做皮肤的移植,要把全身的皮肤恢复过来的话,从哪儿取皮呢? 郭应禄:就是从头上,仅有的那两块小辫根上。取的话,又不能取全层,取全层又不行了,就得薄薄的取一点,然后把它剪成非常小的块,就是种上,让它扩散、扩张。 主持人:让它再长? 郭应禄:对,让它再长。 主持人:长起来以后再取点,再让它长? 郭应禄:还是从上边取,一层一层取,切成非常小的,然后贴上,贴上以后让它慢慢再长。 解说:经过几十次手术,王世芬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1969年6月12日,《人民日报》刊登了“王世芬抢救成功”的通讯。周恩来总理看到这一通讯后,专门召集吴阶平等著名医学专家,指示一定要做好王世芬下一步的治疗工作。 而此时,由于父亲被打成了“反动学术权威”,郭应禄成了造反派的重点攻击对象。 访谈: 郭应禄:给我贴的满楼道都是大字报,说你跟谁谁谁是什么关系。他当然不是说我父子关系,他总是说你跟当时认为是反动的人什么关系,会提很多问题。到1969年整个动员毛主席的“6·26”指示,动员像北京医学院,当时叫北京医学院,像我们北医,一下放,下放四、五百人,我也是被指定下放的。 主持人:已经列入名单了? 郭应禄:列入名单了。但是临时周总理一句话就都留下了,周总理因为要把王世芬抢救到,让她真正能成一个好人,不是活了就行,所以周总理就下了一个命令,凡是抢救王世芬的人,一律原地不动。 主持人:这样就把您给留下了? 郭应禄:就留下了。 主持人:当时为什么总理会直接关心这个事? 郭应禄:可能一个就是,我想对象是个工人,在当时是工农兵嘛,是吧?另外她是抢救国家财产的一个年轻人,再有就是它在医学上,如果抢救好了以后,它还是我们国家医学上很大的成就。 解说:经过四年半的治疗,到1973年,王世芬已经基本实现生活自理,创造了我国烧伤治疗史上的一个奇迹。因为参与治疗王世芬,郭应禄不仅一直没有离开临床工作,而且还意外地成为了一名治疗烧伤的专家。 访谈: 主持人:在这四、五年当中,您当时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郭应禄:不懂啊!因为医学分的专业还是比较细的,我是泌尿外科专业的,比如说我来看她、观察她的尿量这些习惯,但是不能坐那光观察尿量,等于从脸上到脚上,这些植皮的过程当中都得参与,所以这些都得从头学起。到1970年以后,好像被人看作烧伤专家似的,到全国各地抢救烧伤病人去了。 主持人:您去抢救烧伤病人,以烧伤专家的身份? 郭应禄:我去过山东、东北,而且去不是治一个病人,都是大批烧伤的。你比如安西那次,安西是甘肃的。安西,咱们说是风库,所以有一个卡车后面带的能着火的东西,司机抽完,烟一扔,风一刮跑到那上面去。着了以后呢,当时都是解放军抢救,来一批解放军抢救,所以一烧伤都不是一个人,一批都是青年战士。那个印象比较深,打电话说是抢救病人去了,那时候我正在家做饭,我记得印象特别深,穿着背心、裤衩,那时候就这么个状态,连衣服都顾不得穿齐了,就穿着背心,什么都不管就上机场跑,坐着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飞机,不像现在民航,带上药去了。 主持人:穿着背心、裤衩就去了? 郭应禄:去了,到安西下飞机的时候,八一制片厂要给你们录像、录电影,赶快穿衣服。那时候也是挺好玩的。这么个状态就逼着你,我就到了什么地方,我就做什么事情,当时就那么个情况。 解说: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郭应禄的妻子却被扣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精神因此受到了严重的刺激。 访谈: 郭应禄:我爱人,人家给扣了一个说是渣子洞里最反动的那个徐鹏飞,说特务头子徐鹏飞是我的岳父,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 主持人:怎么会套到这儿来呢? 郭应禄:她姓徐,都姓徐,但是我不知道,咱们不知道。 主持人:乱扣帽子。 郭应禄:为什么我说我相信她不是呢,就是我岳父在我爱人四岁的时候,早已经死了,就是徐鹏飞在张扬的时候,他早就是骨灰了。 主持人:很荒唐的事? 郭应禄:很荒唐,但这些对我们的影响都相当大的。对我的爱人的影响,她从1970年就精神不正常。 主持人: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之下 郭应禄:所以给家里面,给我造成非常大的,叫压力也好,是叫什么也好,那影响还是挺大的。我在家没办法,她有病,我做不了什么事情,我得天天劝她,因为精神上有问题以后,不是说靠说服能说服的事。 主持人:当时您觉得您夫人这种症状比较严重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 郭应禄:那甚至于拒绝我,最厉害的时候,觉得我回去是不是对她进行迫害或是什么。 解说:当时,郭应禄在家里要照顾患病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在单位还得如履薄冰、谨小慎微,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访谈: 郭应禄:当时的时候,我给护士讲课,因为她们也需要讲课,她们不懂,我就不像给医学生讲课那么细致。我说今天的讲课就两条,你们知道这两条,今天讲课的目的就达到了。一个是什么呢,一个是肾脏是在这后边,而且不在腹腔里边儿,你打开肚子里面,你找不着肾脏,它是腹膜外边的,这是一条。第二条呢,我说肾脏长在这地方,靠上,不是屁股后边,所以不是腰疼都是肾(的问题),我说就这两条,你们学了就够了,今天咱们就讲这个。当然,给她们讲讲具体解剖。结果这段完了也麻烦了,军宣队要给我开阶级分析,说我瞧不起护士,类似的事情都是这样。 主持人:面对这种责难您会放弃吗? 郭应禄:没有,后来我就跟军代表讲,我说每个人的教学方面不一样,我这样讲她准记住。 主持人:实际上当时您讲这个课的时候,说明确实有人不知道这个常识? 郭应禄:她确实不知道,打开肚子非要看看肾脏是什么样,你看不见,它在腹膜外边。所以她真不知道。 郭应禄:还有就是我要带着护士上,那时候护士要做手术,你做个肾切除,别的(手术)你说切一刀,做个肾切除的话,肾动脉这么粗,动静脉破了的话,人当场就死了。那你还得帮着她,在关键时刻你别让她出事,所以当时的大夫不好当。 解说:郭应禄说,就是在那一时期,他开始了养鱼。消极的时候,游动的鱼能够让他感觉到生命的力量。或许正是这种对生命的热爱,使得郭应禄在别人不敢做手术的时候,自己主动承担起了手术任务。 访谈: 郭应禄:在文化大革命当中,你要是稍微出点什么事的话,就给你上纲上线。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在文革期间,有一个比较大的,我们叫四铬细胞瘤,一个金字边过来,各自的各,金属的铬,细胞瘤。那么一种瘤子,它手术危险性(大),因为它挨着下腔静脉,个儿又挺大,挺深。手术过程当中,因为那么大的瘤子,所以出血就比较多,在当时那么个情况,文化大革命当中那么个情况下,又比较乱,所以血供不上。最后病人就死在台上,当然大家谁都不愿意了,但是这个事情对医务人员来说,一辈子遇上这么个事情,也是很沮丧的,对不起病人,或者多方面的谴责。但是没想到在北大医院的食堂、院子里整个都是(大字报),泌尿科就成了,说句不好听,就没说杀人了,这种词都会上来的。因此以后这种病人来了以后,再加上调走的调走,有些人就不愿意做。但是这种病人,良性病是主要、多见,所以他就是高血压,你不治的话,脑出血,眼睛瞎了什么都可能,你治了他,一辈子好了。所以面临这么一个情况下,那时候我在临床上也做得多点儿,我就说你们大家不敢做的话,我做。结果习惯了以后,不单单北大医院,北京其他医院病人有时候也去做,所以最后反而成了叫优点、成绩,我做这方面做的多、做得效果好,就这么逼出来的。 主持人:这个前提就在于您是敢于去做这个手术,目的是觉得自己承担一些风险、冒一些风险,但是会对病人带来切实的好处。 郭应禄:一辈子的好处,真是。 解说:文革结束两年之后,郭应禄的妻子才被认定不是徐鹏飞的女儿。然而,妻子的病情并没有因此而好转,不得不两次住院治疗。 访谈: 主持人:当时怎么就决定住医院了?我相信当时决定住医院也是一个很痛苦的决定? 郭应禄:你说的没错,所以两次住院都不是我送的,都是她们单位送她去的,咱们说句笑话,我自己下不了手,因为到了精神病院,看看那些人的行为或者什么的,你从医学角度上,非常同情他们,但是感情上不好接受。 主持人:尤其您自己夫人在里头? 郭应禄:弄的铁窗户,比如说你要探视她的时候,那种迫切需要见到你,像小孩似那种感觉,就使得我不太愿意送她上那地方去。 主持人:这个治疗过程当中,您是什么心情? 郭应禄:我觉得我的乐观态度可能还是起点作用。因为我上班的时候,真能把它,都几乎好像没有那事似的。发生了嘛,我觉得我还能面对这个现实,所以就想怎么能通过我的行动,或者通过我来说让她变好了。 主持人:那您在做手术的时候、在科室的时候,您能够把家里的事? 郭应禄:我几乎到了上班的时候,就家里事好像一点都没有,我能做到这点。 主持人:怎么才能做到这点? 郭应禄:我觉得可能还是,一个就是对我职业的喜爱,另外我对我的病人感情还是比较深的。我总认为这些病人得病就很不容易了,我们应该加倍的,假如是朋友的关系,应该是比朋友更近点。因为他还需要解决他的肉体的上痛苦。 主持人:我觉得您是一个非常豁达的人,一般人可能不愿意在这样一个对公众传播的节目当中,谈到自己的妻子、自己夫人这种精神病的状况,实际上好像我们一般理解,会是一种不愿意对外说的这么一种状况。 郭应禄:也没办法,因为事实啊,而且这种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文化大革命当中那么一个特定的环境下,给她造成的,受害者。 主持人:其实我觉得这背后,也表达了另外一种,实际上是一种感情,您对您夫人的一种爱,一种几十年的爱和包容,我想您的这些话传递给您的夫人的时候,我们是特别衷心地祝愿她能够感受这种爱。 解说:熟悉郭应禄的人都知道,他总是尽可能不在外面吃饭,实在不得不去的,就先跑回家,把饭给妻子做好了再去。现在,虽然妻子的状况已经比较稳定,但每次出差,郭应禄都不会忘了每天给妻子打两个电话,好让妻子安心。编导 李艳) ( 相关专题:CCTV《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