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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证处外的江湖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5月19日14:27 新世纪周刊

  位于北京朝阳区三里屯附近的使馆区外,因为这些外交机构的存在造就了一种以“咨询”、“代办”出国签证以及各 种手续的职业,从事这些“靠山吃山”职业的人神通广大

  -特约记者/林嘉澍

  值班的老大爷将法国大使馆签

  证处的铁门推开,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嘴角挂着微笑。

  “通过了是吧?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一点问题也没有。来,签证让我瞅瞅。”等在外的陈锦辉迎了上去,“30 天多次往返签证,挺不错的嘛,这个月可以来来回回很多趟呢。”这个即将去巴黎出差的年轻人是陈锦辉近期的客户之一。对 他而言,年轻人签证成功意味着自己当月的收入又多了15元。

  不等陈锦辉把手里的签证还回去,年轻人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数不清的传单递了过来。“小伙子,机票要吗,比去 售票处便宜多了。”“先生,去法国的酒店定好了吗?要不要帮忙?”“代办所有赴法相关手续,拿回去看看吧。”各种地方 口音的男声和女声混作一团,在直径两米的圆周内此起彼伏。

  远远看去,这个场面就像是记者在法庭外面围堵债务缠身的娱乐明星。年轻人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这些东西单位都给办好了,什么也别拿,不然你惨了。”陈锦辉在旁边低声说。年轻人面露难色,战战兢兢地接过了一 张传单。忽然间,所有传单都被不由分说地强行塞进了年轻人的怀里。他捧着一摞厚厚的材料,看着更像是来打官司的了。

  “扯淡!法国人净扯淡!凭什么呀我说?”陈锦辉看着那群男女老少把年轻人扔在路边的传单又一张张捡走,就听见 签证处门口有个女人大声嚷嚷。以他这些年的经验判断,很明显,有人被拒了,而且还不是第一次。陈锦辉奔了过去,那位脸 上写满了愤怒的中年女子是他的另一位客户。此前,她已经有过两次被法国大使馆拒签的经历。

  中年女子把保险单递给了陈锦辉:“都给我退了,快点儿。”按照事先的承诺,如果客户被拒签,那么之前交纳的出 国保险可以足额退款。也就是说,陈锦辉在这个客户身上投入的精力和体力统统打了水漂。

  每个月,陈锦辉的收入中有一半都是依靠这些出国保险单。每当有一份保费从他手中交给保险公司,他就可以获得1 0%的提成。而收入的另一半,则要复杂得多。那些人手中传单上的每一种业务,陈锦辉都在做,而且,有的业务并不能印在 传单上。这里面的收入有的需要和公司分成,有的则可以全部放进自己的腰包。

  使馆外的北漂

  在法国大使馆签证处外的这群人眼里,“五一”前的两个星期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黄金周”。这是一年中签证人数最 多的时候。“你知道吗?除去那扇铁门里的大使馆员工,这个签证处还养活了七八十号人。”陈锦辉忙着为一个又一个客户办 各种各样的手续。“七八十号……嗯,可能还不止这数。”他看着攒动的人头,又补充了一句。

  陈锦辉,1983年生人。除了弟弟,他可以算是这些人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但是,如果按照在使馆区的“工龄”论 资排辈,他已经是元老级人物。当同龄的“80后”们还在大学里享受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时,陈锦辉已经早早地踏入社会, 为生活而苦拼。

  揣着家里积攒下来的500块钱,陈锦辉来到了北京。叔叔从地质大学毕业之后,分配到了中铁16局工作。托他的 关系,陈锦辉在中铁16局下属的工厂做起了学徒。那年,陈锦辉17岁,还没有达到法定的成年年龄。他在叔叔家里借住了 一年,因为觉得实在不好意思,就搬了出去。

  “刚开始,什么苦都吃过。”陈锦辉和其他5个工友住在10平方米大的房间里,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在接下来的两 年里,他陆陆续续地做了联防、快递之类的体力工作。大多数日子里,他完全没有周末和节假日的概念。从那个村子里出来的 人们,几乎都在

装修队、电子厂、玩具车间和皮鞋生产线上从事着类似的劳动。和今天的状态相比,陈锦辉对当时的评价只有 一个字:累。

  2003年末,在一个远房亲戚介绍下,陈锦辉去英国使馆门口卖起了机票——更准确地说,是向去英国大使馆办事 的人发放卖机票的传单,然后从老板那儿领工资。第一个月,陈锦辉卖命地干活,想给老板留下好印象。但很快,他开始学会 算账:每卖出去一张机票,老板能够从中赚取200-300元不等的利润,而自己每个月的收入只是800元。虽然这个数 字已经比之前拿过的工资都要高,劳动强度也要小得多,但这并不能让陈锦辉满足。

  “看别人赚钱那么简单,自己当然坐不住了。”陈锦辉开始另谋出路。时间一长,他和周围的同行都混了个脸熟。按 照别人的指点,陈锦辉开始直接去一些小的机票代理商那里出票,然后加点钱卖给客户。“全北京,上千家小代理。有个破电 脑,接上网就能订票了。拿上票号,再去一级代理那里打票。”陈锦辉知道了什么是“返点”,学会了怎么听客户的口气来决 定自己的利润高低,但也正是在那段时间,老板发觉他变得“管不住”了。

  在英国大使馆门前,陈锦辉完成了自己的“原始资源积累”。终于,老板忍无可忍,而陈锦辉也正好趁这机会离开了 他在使馆区的第一块根据地。

  利益、竞争和地盘

  天还没亮,陈锦辉就会带着折叠椅来到法国大使馆签证处门前。这椅子不是为自己留的,他指望着这个位子能够带来 每天100块钱的“外快”。通常在5点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位同行。他们管这项工作叫作“排队”,天亮之后等待 进入签证处的人们把这种行为称作“占座”,而粘贴在门口的告示做出了如下解释:“法国使馆对于门前非法出售排队号码的 现象概不负责”。

  相比于拉保险提成,占座的收入来得轻巧。陈锦辉没把这个业务印在自己的传单上,只有在看见焦急入馆的人或者有 人主动打听的时候,他才会提及。在他看来,这种事情有点难登大雅之堂。但至于“非法”与否的问题,陈锦辉的答案是:“ 这事儿又不犯法。警察没工夫管这事儿,而且也没法管。”实际的情况是,武警虽然时有干涉,但是风头一过,双方又会相安 无事地达成某种程度的默契。

  两年前的这个季节,陈锦辉从英国大使馆转到法国大使馆做起了保险业务。和英国的政策不同,要去法国的话,出国 保险是必不可少的签证条件之一。而保险销售人员多采取分成的薪资结算方式,这比原来拿“死工资”要诱人得多。

  当时法国大使馆周边的布局,和现在完全不同。2004年夏,在大使馆所在的三里屯东三街两端,各设有一个哨卡 ,由武警站岗,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这种情况下,自然不需要“占座”业务,“靠大使馆吃饭”的人们也只能站在路口, 看见有人出入,就围上去询问是否需要相关服务。只是那时候的竞争远没有现在激烈,一个哨卡周围最多站着10个人。而从 那以后,这个队伍的人数每年都要翻一番。

  刚到法国使馆区那阵子,陈锦辉在拉保险的同时还帮人代填各种表格,每张可以收费50元。因为人少,他每天可以 净赚200元至300元。但是只过去了不到半年,他就发现代填表的人数已经比原来多了一倍还不止,而价钱也因为相互杀 价而剩下原来的1/3不到。终于等到哨卡取消的那一天,“占座”业务随之应运而生。只是这种活儿不需要动脑子,加入排 队大军的新面孔也与日俱增。终于,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东北人来了!”2004年秋的一个早晨,同事慌慌张张地跑来对陈锦辉说,排队的生意没法做了。紧接着,几个 东北大汉来到了法国大使馆签证处门口。从那天起,陈锦辉再也不敢踏足签证处门口第一根柱子到第三根柱子之间的区域,因 为这5米左右的距离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地盘。

  每年4月到10月,是签证处事务繁忙的阶段。此间,“东北人”的身影总会出现在三里屯东三街上。偶尔有不知情 的生面孔走到门口附近排队,总能引发不小的争执。有时候队伍已经排好,也会有东北口音的中年男子挤上去插队。到签证处 办事的人问上两句,只能得到“你管不着”的答复。只要有人推搡两下,冲突的规模就会迅速升级。最终结果,多半是有人拨 打110,武警介入,在其后的一个多月里,谁都别想打“占座”的主意了。

  今年4月初,大使馆的武警又开始赶人了,但陈锦辉对此并不惊慌。一来,他知道“冰冻期”会持续多久;二来,和 许多同行一样,陈锦辉手上还有很多其他业务。在签证处门前随手接过一张传单,都能看见一行大字:“服务项目:证照翻拍 、专业翻译、签证咨询、各国填表、出国保险、国际机票、酒店订单”。在这些业务里,签证咨询通常以“添头”的形式存在 ;翻拍证件照要给照像馆5元工本费,至于能赚到多少劳务费,则看各人的嘴上功夫;翻译文本和翻译公司对半分成,碰到着 急的客户,就能“狮子大开口”一回,不过最多也就是10元的收入;保险和机票分成比例不高,但来源相对稳定,数量也有 保证,这是他们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和这些明码标价的数字相比,更多的规矩则是在悄无声息间达成的默契。“如果你来得晚了,又赶着要在今天把事情 办完,我们也有办法。”一个操南方口音的中年女子夹着一叠传单说,“只要我们给那个看门的大爷使个眼色,你就甭排队了 ,直接到门口说你是法国公司的,他就会把你放进去。其实你拿的也不是法国公司员工的号。每个月,我们都跟他……”“去 去去,少吹牛,干正经事去。”陈锦辉赶紧把这个同行支开。看上去,有些事情并不适合四处声张。

  熟能生巧之后

  这些年,法国大使馆签证处的看门人换过三次。如果问及每次换人各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换人,每个看门人有什么性 格特点,他们在职期间犯过什么错误,陈锦辉都如数家珍。他甚至可以告诉你,里面收签证申请材料的那几个法国人都是什么 来头,什么大学毕业,客户该怎么和他们打交道。陈锦辉对“那里面”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但他从未踏进过签证处半步。

  “嗯?你说你上次坐的是MU553?差5分钟12点的时候从上海飞的啊。这不兜了个圈子嘛,前前后后多花4个 小时。哪怕坐MU8615也好点,至少是下午快2点飞,不至于那么累。但是法航AF725、AF729可都比东航、国 航的好多了,服务起码就不一个档次。不是我说,你这次自己坐一趟就知道了。”类似的“经验之谈”在签证处门外随处可见 ,但说话的人只是在推销机票而已。在签证处门外揽活的人们几乎都没有坐过飞机,每当他们侃侃而谈的时候,听众八成会误 以为他们是中法之间国际航线的常客。

  从未学过英语的陈锦辉接过客户的申根国家签证申请表,一面询问信息,一面迅速地把表格前后两面都填写完毕。“ 这么长时间了,这些表格背都给背下来了。”当年龄几乎是他两辈的客户对自己刮目相看的时候,陈锦辉觉得,这不过是“熟 能生巧”而已。就像他成天听人议论法国,现在闭着眼睛都能够把巴黎市中心各区的景点背诵一遍。

  在那些还在从事重体力劳动的同乡眼中,陈锦辉的工作无疑是令人羡慕的:“是啊,这些事情做长了,就会变得轻松 很多。跟过去最苦的时候比起来,真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在老家没上什么学的人里面,我现在这样算是很好的了。”陈锦辉平 时带着三部手机:一部是中国移动的号码,主要是接老客户的电话;一部是中国联通的“UP新势力”,他现在的传单上印着 这个号码;还有一部是

小灵通,专门用来打电话。

  除了母亲和妹妹还在农村,陈锦辉的父亲、弟弟、姐姐和姐夫都在北京。除了父亲在一家宾馆做保洁,其余三人都和 他做着同样的事情。父亲现在每月能拿到800元钱的工资,相比当时困在农村里的日子,这样的光景已是“翻天覆地”。“ 做这个事情,就是凭本事吃饭,自己有能力就行,管他什么北京人不北京人的。这不是机关大院评待遇,北京户口优先。干不 好滚蛋,能者居上。”从6年前初到京城,到今天的处境,陈锦辉欣喜于自己的勤奋以及努力所获得的回报。

  “和卖苦力比,这种事情做着轻松。所以一旦进来了,出去就变得很难。”陈锦辉说,这些年看下来,再转去做其它 事情的人很少。他希望能够有所改变。

  4月中旬,陈锦辉开始在法国大使馆附近的培训中心学电脑。五笔

输入法、Word、Photoshop还有一些 上网技巧。每天下午4点多,签证处门口的事情刚做完,陈锦辉就去培训中心待着,周六、周日也不休息。他觉得自己太落后 了,希望补充一些东西。学会了上网收发邮件,他就能把电子信箱印在传单上,不仅与众不同,还能够上网订酒店。每做成一 单,陈锦辉就能多赚100多块钱。

  每一天,在使馆区的各个角落里,都能看见贴满各种公司广告的面包车。这些被从垃圾堆里淘出来的报废车一方面为 这个边缘产业的每个环节拉拢各自的顾客,而另一方面,当风云突变的时候,这就成为签证处外这些打工者们的唯一避风港。 他们透过玻璃窗上褪了色的遮阳膜,看着酒吧街上四散飞奔的人群,每个人心里,都有不一样的梦想。

  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在这里发传单,被冰凉的雨水浇个半透,挤在车厢里瑟瑟发抖。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攒下了五位 数的存款,希望有一天,能够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照相馆、翻译公司或者是票务中心。每个人都清楚这需要多少资本:一个月房 租8000、招两个人3000、其它零散指出1000。手指掰到一半,只剩下几声叹息:“折腾不了多久的,倒了怎么办 ?”

  很少的几个人走了,大家传来传去,都说是“做生意去了”。至于这消息最先从哪里听到,谁也说不清楚。“走了, 就再也没有联系。”陈锦辉依然呆呆地望着酒吧街的尽头,蒸汽渐渐迷蒙了窗户。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涉及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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