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北非法集资困局调查

　　【周末报报道】本报记者　周益

　　徐绍文是安徽省亳州市人民银行信贷管理科科长，近年来的业绩很不如人意。据他掌握的数据：2005年10月份，当地储蓄存款数额比上月下降了8834万元，11月份，又下降了1001万元。而在往年，这两个月份的储蓄存款通常会增加1亿余元。

　　不过，随着5月央视《焦点访谈》的一则报道播出后，徐绍文因业绩不佳而受到的压力明显减轻很多，因为该栏目报道了安徽众多公司涉嫌集资诈骗的事实，和之前其他地区的类似案件一样，这些公司都打着高回报的旗号吸引百姓投资，不同的是，其规模之大、涉及面之广令人叹为观止。

　　救命钱打了水漂

　　“花了10.2万元，只收回1500元，其余的钱全部打了水漂。我真的是想钱想疯了，现在我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人，更不敢告诉正在等钱治病的丈夫。他们要是知道了，会出大事的……”今年56岁的朱女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已经泣不成声，“我家条件并不好，那可是我们全家人多年省吃俭用积蓄下来的10多万元。去年，丈夫身体不好，今年准备用这些钱来为他治病。没想到上了大当。”

　　去年下半年，朱女士在合肥鼎明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亳州分公司的一名业务员的动员下，与他签下了一份投资合同。

　　这个业务员向朱女士描绘了一个非常可观的盈利模式：公司主要从事银狐的养殖、狐皮的深加工以及推广和销售，这个产业前景看好，为此公司推出了一种公司加基地加农民加都市居民的合作发展模式，投资方式以6000元钱为一个单位，6000元钱相当于是投资养两公、四母六只狐狸。按照鼎明公司的投资方案，以投入6000元钱为例，6个月利润是25%，也就是6个月到期后投资人连本带利可以拿回7500元钱，10个月的利润是35%，一年期达到40%，15个月更是高达60%。

　　朱女士告诉记者：“银行的利息才多高，银行利息存一年，两万块钱你存够一年才三百多元，不到四百块钱，所以这个利润当然诱人。”业务员声称鼎明公司的所谓养银狐产业，投资人只需要掏钱就行，至于狐狸的养殖、管理、销售等等都由公司负责，因此大多数投资者只是在公司的宣传资料上见过狐狸的照片。

　　让人想不到的是，奠基仪式结束不到10天，鼎明公司老板就不见了踪影。

　　一些投资户本来以为前期投资没有风险，他们没有料到鼎明公司从2005年下半年开始吸纳资金，到2006年3月7日携款逃跑只有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这让他们始料不及。

　　“鼎明”失踪之后，朱女士一直毫无目的地奔波在寻找的路上，她不知道怎样找，同时她还得承受“向家人隐瞒事实真相”的压力。“你们千万不要把我的真名说出来，我真的很怕丈夫知道，我不敢想后果。”朱女士用恳求的语气对记者说。

　　“周期短，回报高”的骗局

　　据阜阳市公安局的统计，该市以“联合开发、种植养殖为名向社会公众募集资金”的公司最少有49家。5月中旬，已经有10家公司被查处。这些公司遍布在阜阳境内各县市的街区，有的区域非常密集，在阜阳市颍河东路六层高的颍汇大厦中，类似的融资公司就至少有5家。

　　自2004年以来，亳州市银监分局不断接到有关兴邦公司大量吸收群众资金的举报。他们对兴邦进行调查后得知，兴邦公司成立于1998年底，其主要经营场所在亳州市，公司最初注册资金50万元，经营范围涉及机械、电子、养殖技术、中药材种植加工等领域。2002年3月，公司增资扩股，注册资本扩充为426万元。该公司最初是以种植进口仙人掌，采取逐月分红的高回报形式进行非正常融资。在2003年以前，已经集资3亿多元。2003年以后，兴邦公司又采取“公司＋农户”的经营模式，扩大其业务。目前该公司已在安徽各地、山东、浙江等省开辟仙人掌种植基地。

　　“公司＋农户”的融资模式被兴邦公司解释为：农户出资，兴邦公司代为种植仙人掌，并保证每亩利润不少于7500元。投资人每亩需要出资2.8万元(种款2万元及管理费8000元)，一年以后，兴邦公司除返还投资人的本金外，再返还最少7500元钱。投资返款的期限越长，回报率越高。

　　除了兴邦公司外，在亳州，采用“公司＋农户”模式的集资公司还有万物春公司、太岛公司等数家。这种模式成为皖北集资的最主要模式。他们多建有数百亩的生态园基地，作为展现自己具有实体的根据。已被查处的丽金花公司，实际上效仿的也是兴邦模式。

　　据了解，2005年3月初，兴邦公司从银行提取的现金增多，在开户行的存款每天下降300万元，同时该公司频繁与银行接触，申请银行对其进行资信评级，争取获得资金支持。这被相关部门认为是出现了风险的苗头。

　　“越晚打击损失越大！”徐绍文认为，对涉嫌非法集资和集资诈骗的公司的查处，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但观望只会使问题变得更棘手。

　　到了2004年以后，集资公司开始呈现多样化。很多公司不再局限于农业开发模式，也没有任何实体表现。化妆品、光纤到户工程甚至是子虚乌有的冷冻厂兴建，都采取向社会集资的方式。

　　“黑压压的一屋子人，主持人相当煽情。演讲水平一流。说前景广阔，说领导人关注，有一套让你听起来充满希望的说辞。”阜阳市三合镇南塘村村民杨云标曾被朋友拉去亿源公司参加聚会，他惊讶于现场的气氛。为了吸引更多的人，会后参加者都免费在一个不错的酒店聚餐，还可以获得公司赠送的产品：几瓶啤酒或者化妆品之类。

　　为了吸引群众，他们返款的时间越来越短，回报率也越来越高。

　　很多公司以周作为返款周期，三个月时间将获得一倍左右的回报。总部位于浙江宁波的澳洲联球公司的集资返款模式更有诱惑力：购买680元一单的产品，公司会分12个星期按80元—85元不等的收益在每周五打入你的账户，12个星期后就可以收入980元。投入6800元(10单)，一年后就可获利10万元左右。

　　阜阳市民刘义梅称，她在2004年初在兴邦公司阜阳分公司投资28000元，一年后获得8000元的回报。但她后来觉得兴邦公司的回报率不及一些新成立的公司，“利太低了”。于是开始向山东华神等公司投资，陆续赚了一些钱。今年初，她开始投资澳洲联球公司。

　　澳洲联球公司不仅承诺给每一个投资户返款，还给毛毯、化妆品等实物。但刘义梅从来没有拿到过，她并不在意这些。甚至不需要合同，刘义梅只要在网上获取一个号码后，向公司的账号打入资金，就可在一周后前往本市一个狭小的办公室内向澳洲联球阜阳代理人领款。刘义梅一个人就向澳洲联球投资5万余元，不过这次她的发财梦很快破灭了，3月底，公司总部负责人携款潜逃。

　　一场“舍命”豪赌

　　“甚至有的人把亲人

　　刘义梅原来是做药材生意的，最初“投资”兴邦公司时，她也有些犹豫，投入2.8万元钱之后，“也是好多天睡不着”。在兴邦公司、华神公司等处“投资”赚了钱之后，她对集资公司的兴趣越来越浓，她说：“听到集资就去，大家一窝蜂。这比做药材生意来钱快多了。”

　　这些投资者逐渐形成了一个圈子，大家有信息互相沟通，互相介绍新的集资公司。有的人还担任了外地集资公司驻阜阳办事处的负责人。

　　常玉琴和刘义梅是同一圈子中人，她也投入了5万多元在澳洲联球。“大家都是投机，我以为集资公司崩盘总有个过程，新公司不会马上崩盘，澳洲联球一周一返利，很快我的投资就会返回来了。没想到我成了垫底的了。”

　　“这些投资者是在赌博。”在采访过程中，很多市民这样说。

　　亳州市人民银行信贷管理科科长徐绍文认为，示范效应在这中间起了很大作用。“投资兴邦公司的人，赚几百万的都大有人在。大家一个跟一个学，看别人赚钱心痒痒，都想天上掉馅饼。再加上这里投资渠道比较单一，就产生了瘟疫效应，传染力非常强。”

　　“投资者”最初以生意人和干部居多，但到后来，有越来越多的贫困阶层借钱“投资”。丽金花公司的投资者王凤堂说，在宿州市，有一个60岁的张姓妇女，瞒着老伴投资了7万元，在丽金花公司出事之后，病情加重，于5月20日前后死去，临死前也没敢把投资的事告诉老伴，只告诉了她的女儿。还有一位82岁的黄姓老太太，把养老的2万元钱都投了进去，现在经常打电话向王凤堂诉苦。

　　在非法集资重灾区太和县皮条孙镇，部分群众因参与集资陷入赤贫境地。据知情人士透露，因为要不到钱，喝药的、上吊的、闹离婚的事屡屡发生。

　　监管的尴尬

　　阜阳市公安局副局长王东喜对查处规模较大的集资公司的难处深有体会。据他和阜阳市政府法制办一位官员介绍，在2004年，他们曾对以生产营销火龙果为名进行集资的阜阳市亿源公司进行查处，但后来亿源公司“死而复生”。

　　投资者虽然被骗了钱财，但他们还是希望集资公司领导不被拘捕，认为这样他们才有返款的希望。今年4月27日阜阳市巨人公司集资案发后，“投资者”张文侠对记者谈起公司董事长杨白时说：“人不坏，也是为下岗职工搞就业，没想到会出事，他也是想融资大搞一番事业。为什么哪个公司都没他融资快？就是因为我们大家都看他老实。”在采访投资者的过程中，常常听到投资者说出类似的话。

　　亳州市人民银行信贷管理科科长徐绍文说，涉嫌集资诈骗的公司其实并不难发现。有些集资公司虽然表面上有些实体，但实际上通过对他们的账面调查发现，他们几乎没有与其他企业间的交易结算关系。“他们说的那些产品都卖哪去了？这就看出来了。”这些公司根本没有经营产品，而是通过不断的更多的集资，来兑现返款。一旦投资者新投资的数额没有增长，资金链就会断裂，集资款将无法返还。

　　安徽省银监局亳州市分局宁副局长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对扰乱市场经济秩序的非法集资监管是一个老大难问题，因为这种行为涉及面非常广，而且目前国家并没有建立对非法集资的监管体系。非法集资由谁监管、各个管理部门应该承担哪些管理责任等都没有明确的说法。根据相关法规，银监部门只有权对银行业机构的金融活动实施监管，对企业、个人等社会领域的非法集资行为则无权介入。同时，宁副局长告诉记者，如果民间有非法的吸储行为，银监局肯定就会依法打击。

　　亳州市工商局办公室的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工商部门对企业非法集资行为进行监管也很困难，因为工商部门的主要职责是代表国家行使对企业法人资格的确认。在谈到为何这些企业都能得到顺利审批拿到营业执照的问题时，这位负责人称，这些企业来申请审批时，一切手续都是合法和具备要求的，我们只能通过审批，发给它营业执照。关键在于“健全体系”。

　　非法融资缘何屡禁不止

　　据有关部门负责人介绍，非法集资的主要形式有以下几种：一是利用开发庄园活动非法集资；二是以变相发行

　　记者了解到，非法吸收公众存款、集资诈骗等各类非法集资在亳州仍然在增加。这究竟是为什么？

　　一位知情者告诉记者，集资活动在亳州火爆的原因：一是受暴利的诱惑，一般来讲，此类活动短期内即可攫取巨额资金财富；二是部分群众金融风险意识淡薄，他们因贪图利益而上当受骗，在急功近利心理的驱使下，盲目跟从，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此类非法活动的蔓延；三是小部分社会闲散人员，明知是骗局也故意参与，充当非法集资活动的“帮凶”；四是相关职能部门对公司经营和市场监督不力，这种发生在经济领域内的经济犯罪行为，往往跟职能部门在各个环节的把关、监督不严有极大关系。

　　以“鼎明公司”为例，这起非法集资案的发生，看似公司行为，但政府一些相关部门的介入，在一定程度上误导了群众。受骗的陆女士说，“鼎明公司”成立时，亳州市有关领导出席并剪彩，并为其摇旗呐喊。同时，该公司有正规营业执照，作为普通群众当然就不去怀疑其合法性了。可是当众人把钱投资“入股”后，“鼎明公司”却携款走了，投资者根本无法知道。

　　记者在调查过程中在当地的一家媒体上看到，在2月27日“鼎明公司”奠基当天，一些政府领导确实到场参加，报纸也从正面为该公司做了宣传。

　　专业人士指出，政府部门在这个问题上难辞其咎，主要体现在对非法集资犯罪的社会控制力不高。此外，受骗群众处于严重信息不对称的境地，不知道这个企业的行为是否合法，遇到问题后也不知该到什么地方去咨询，而有关政府职能部门不能及时为群众提供相关服务。

　　安徽财经大学经济与金融学院徐旭初教授认为，非法集资的根源还是因为目前农村金融体系不够健全，投资渠道比较单一。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追求高回报是资金的本性，在正当投资渠道太过狭窄的情况下，就迫使一些人去寻找不正当的投资渠道。应当承认，我国搞市场经济的时间还不长，比起西方发达国家，社会投资渠道的多样性和民众的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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